眼看女兒給問懵了,蔣二太太眼神閃了閃,笑着接了話。
“你這孩子也是的,怎麼一下子不敢說話了?想想你平常是怎麼侍奉父親母親的,再想想書上教導的聖人之言,都是怎麼說的?”
有她這一緩和,蔣家小姐終於緩過口氣來。腦子也漸漸清明,張口就背起了書。
“聖人云,‘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於我們女子日常來說,在家敬奉父母,出嫁孝敬公婆,皆是孝道。嗯,還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爲夫家傳宗接代,同樣是孝道。”
看女兒雖答得磕磕絆絆,但大意是不錯的。
蔣二太太很是滿意,還挑釁的看了寧芳一眼,“如今聖人爲龍子龍孫擇夫娶媳,不也是爲了開枝散葉,奉行孝道?書女在宮中受聖人教誨,自然更加明白纔是。”
寧芳眉峰輕挑,心想這蔣小姐倒是歪打正着,說到永泰帝心坎上了。
生兒子,確實是皇上如今的心病。
不過看蔣二太太接話接得這麼順溜,只怕在府裡沒少琢磨皇上心思。
只是想憑這個就來挑釁,未免也太小看她了。今兒要不扎出蔣家一針子血來,只怕她要辦的事情就難了。
寧芳正想回話,忽地只聽外頭一陣大亂,然後有人急匆匆闖進堂屋,撲通跪下。
“求太太饒命,我沒有得病,我真沒有得病啊!”
蔣二太太面色大變!
瞪起眼睛只一句話,“還不快把這不守規矩的東西拉下去!”
可宮中來的那位小寧書女卻是攔在了她的前頭,“紫煙?紫煙真的是你?”
寧芳今天自告奮勇來忠勇伯府可不是爲了替皇子相親,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來探視紫煙的。
這丫頭雖被辛姨娘的大伯辛升乾送進了蔣家,但寧家卻沒有就這麼算了,還想着這丫頭舊日的情份,一直惦記着她。
只寧芳萬萬沒想到,數月不見,紫煙竟跟換了個人似的。雖說美貌依舊,可那眼中的警惕與防備,卻與看陌生人無異。
垂下眸道,“小姐說笑了,奴婢什麼身份,怎會與您認識?只是奴婢真的沒病,求二太太開恩,把奴婢趕出府去就是!”
蔣二太太忌憚的看了寧芳一眼,“我看寧書女你是認錯人了,這裡並沒有什麼紫煙綠煙的,乃是我家家伎月奴。只她病着,難免會說些胡話。我們家一向仁厚,可不會放着有病的下人不去醫治,你就安心回屋養着吧!”
看她話畢便有婆子要上前來拖人,而紫煙見了自己,似是失了鬥志,不欲反抗。寧芳心中大急,心知紫煙必是因驟然送人,遭遇了些不好的事情,否則她不會連個正經丫鬟都沒掙上,還是個家伎,故此心存死志。
忙道,“這事倒是有趣,夫人說府中丫頭有病,這丫頭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病。這有病沒病的,竟也成了樁公案。只不知回頭皇上聽了,作何感想。”
蔣二太太一下卡了殼,暗罵寧芳好厲害的一張巧嘴。面上卻只能賠笑道,“區區小事,就不必回稟聖上了吧?”
寧芳卻是反應奇快,理都不理她,只問蔣家小姐,“蔣小姐,若你日後遇到此事,當如何處置?”
蔣小姐又給問懵了。
可寧芳今日出宮本就爲相看她而來,考問她些家務人情,也是職責所在。
所以蔣小姐只得硬着頭皮道,“那,那當請個大夫,回來一看究竟……”
“說得好!”寧芳微笑道,“素聞高門大戶皆蓄有家醫,想來請個大夫不是難事。素瑾姑姑,不如我們略坐片刻,且看蔣小姐如何料理此事,如何?”
這下蔣二太太臉上可掛不住了。
她說紫煙有病,那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不能被外人所知。所以此時無論如何,她得把人弄走!
“若請大夫,還不知鬧到什麼時候。只爲這些子小事,也實在不好勞動幾位大駕。”她一使眼色,便有心腹丫鬟趕緊去取準備好的紅封,要送給寧芳等人。
可素瑾姑姑輕輕擺了擺手,“既是寧書女的意思,咱們就多留片刻,看一看了。”
雖說蔣家有不少姑娘嫁得不錯,甚至永泰帝身邊還有蔣家一對姑侄。可那,都是曾經的事了。
如今蔣家侄女早逝,那位姑姑倒是健在。卻早跟淑妃似的失了寵,都不知在冷清清的過了多少年。素瑾怎會爲了這麼點子小事,就得罪寧芳?
況且寧芳大義上也沒錯,皇上派她們出宮來看各家閨秀,她無非是看得認真仔細點了,何錯之有?
蔣二太太心頭大急,卻對寧芳的忌憚更深了一層。
雖不明白爲何這丫頭小小年紀,就能讓素瑾姑姑如此賞臉,但想來必在宮中有些厲害,那這樣的人物若要查出月奴的底細,可如何是好?
她心思急轉,在吩咐丫鬟去請大夫的時候,又悄悄叮囑了一句話。然後奉上茶點,請寧芳等人吃用。
這個寧芳可不跟她客氣,該吃吃,該喝喝,還不時問那蔣小姐幾句話。雖然平常,可蔣二太太與蔣小姐已是如驚弓之鳥,生怕寧芳暗含深意,給問得背上冷汗都出了好幾層。
幸好時候不長,一陣爽朗笑聲傳來,是蔣老爵爺來了。
這樣場合,男人本是不該來的。宮中女眷,豈是外男輕易得見的?
就算只是個人老珠黃的姑姑和兩個小書女,但她們皆是皇上跟前侍奉的人,便不是尋常臣民得見,否則,就是對皇上不敬。
可蔣老爵爺也是實在沒法子了,在媳婦命人向他稟報了之後。他便知道,今日他若不出面,讓那小蹄子把事情鬧大,只怕孫女做皇子妃的事情就懸了。
所以仗着頗有幾歲年紀,他就倚老賣老的來了。還不能空手來,特意帶了些禮物作藉口。
“眼看就是花朝節了,便使人打了些新鮮花樣子。聽聞宮中有貴客來,便請姑姑姑娘們都賞臉擇一枝戴吧。”
看着錦盤上數十枝五顏六色,鑲金串玉的花釵,蔣二太太一陣肉疼。
這些花釵本是預備着給幾個待嫁的女兒做嫁妝的,這會子倒要白便宜人了。
素瑾姑姑其實爲人還算本份,因進門就得了蔣家紅包,便想推辭,可寧芳卻笑眯眯走去便挑了一枝最大的紅蓮花釵來。
“那就多謝老爵爺了。姑姑,這花簪您就拿着吧。否則倒讓蔣家擔心,以爲咱們不高興,故意刁難她們呢。”
這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蔣二太太心裡更恨,偏偏嘴上還得客氣着說,“寧書女真是會說笑,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你們在宮中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只別嫌棄纔是。”
既如此,素瑾姑姑便不客氣的把紅蓮花釵收下了。
送上門的便宜,不佔白不佔!橫豎有寧芳領頭,她怕個什麼?
於是她不僅自己收了,還示意讓閔雙桃和寧芳都各取了一枝。
閔雙桃有些不好意思,本想擇個小的,寧芳卻是厚臉皮,又挑了枝次一等的薔薇花釵給她,自己才隨手拿了枝小巧玲瓏的梅花簪。
可既然收了禮,場中氣氛便更加融洽,蔣二太太纔想藉口大夫不在家,把這事糊弄過去,偏偏寧芳又搶先開了口。
“怎麼府上請個大夫也這樣久的?咱們坐着倒沒事,只地上跪着的這個也太遭罪了,不如賞她個杌子,也略坐坐吧。”
蔣老爵爺自覺送了厚禮,說話便多了幾分底氣,“書女這話很是,不過這等下人在這裡實在是有礙觀礙,且讓她下去,擺上一張琴,聽聽我這孫女的琴藝如何?”
卻見對面的小姑娘似笑非笑道,“方纔蔣小姐說她自幼習琴已有十載,想來必是好的。只琴藝再好,於女子而言,也是小道,治家理事方是正道。老爵爺如今放着正事不讓小姐料理,倒要我們來聽這些小道,可是覺得送我們幾枝釵,便想揭過此節了?”
蔣老爵爺一時大窘,素瑾姑姑忙解圍道,“老爵爺豈會是這個意思?這不是看着大夫還沒來,纔想讓咱們先聽聽琴麼?你這丫頭,忒也多心!”
寧芳從善如流,立時賠罪道,“老爵爺,請恕晚輩年紀尚輕,見識淺薄,妄自揣度人心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會生我的氣吧?”
蔣老爵爺便是想生氣又能怎樣?
還得強顏歡笑道,“沒事沒事,寧書女心直口快,煞是可愛。”
可如此一來,他跟媳婦對個眼神,都知道今日這大夫,是必須上門了。
其實人早請來了,就在院外候着在。等主子遞個眼色,自有下人道,“大夫來了!”
那就開始拿脈吧。
已經坐在小杌子上的紫煙神色複雜的瞟了寧芳一眼,起身走到屏風邊,猶豫着把手遞了出去。
而在她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上,有青紫的痕跡。
寧芳心中一驚,忽地有幾分明白紫煙的難處了。
而隔着屏風的大夫只把了一會兒脈,就收手道,“這位姑娘並無什麼大的不適,只有些脾胃虛寒,所以會有些噁心犯嘔的症狀,多休養幾日,也就好了。”
蔣二太太略鬆了口氣,溫和的看向女兒,“那你說該如何處置?”
蔣小姐自然道,“母親之前的處置很是得宜,那就讓她繼續養着吧。”
這回不等寧芳說話,蔣老爵爺先出聲了,“寧書女,你看如此處置可還得宜?”
這回寧芳也沒辦法了,只看着紫煙,不知道該怎麼幫她。
她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事,大夫說的未必是實話。可紫煙自己不求救,讓她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