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
就算藉着濃濃的黑夜,還有飄潑的大雨聲,也擋不住其中哀哭慘叫。甚至,還有被撕碎衣裳的婦人,被士兵推進狹窄的小巷。
跟着八皇孫出宮來維持秩序的程峰,瞧得一張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八皇孫看着那一閃而過,分明是屬於自己麾下士兵的服飾,訕笑道,“士兵們有時查得嚴厲一些,也不足爲奇,不足爲奇。”
程峰硬梆梆的頂了回去,“也不知這些士兵是何人調教,竟是對婦人格外嚴苛。不如,咱們請出來問問?看是哪裡來的這麼多女強盜,女亂黨!”
八皇孫尷尬不已,哪裡敢叫他去問話?
忙喚人去把那不爭氣的士兵驅散,將那婦人放了。
但程峰卻不領情,扭頭跟剛剛調出三千士兵,隨他們穩定京城局勢的張誠將軍道,“張將軍,如今這般情形,我瞧着是心急如焚。咱們不如從戚老都督府上開始,挨家挨戶巡查,總得把這些個趁火打劫,混水摸魚的渣滓殺幾個立威纔是!”
這位張誠將軍是戚老都督的副手,亦在九軍都督府任職,今日戚老都督父子二人皆入宮朝賀,留下他在衙門坐鎮。
當亂局初現,他就私下派了兵去保護戚府,且戚家門風悍勇,連廚子丫鬟皆有一戰之力,故此倒不怎麼擔心。
但此時程峰仍能主動提到戚家,他心中還是感激這份情意,道,“程大人不必客氣,依我看,不如先去英王府吧。你們一府的婦孺,倒更讓人擔心。”
程峰自然也要表示謙讓,倒是有個手下機靈,道,“二位大人不必推辭,如今救急如求火,咱們不如從離得最近的西頭開始,按着距離遠近,逐條巷子巡查。這樣既不浪費時間,也不耽擱事了。”
京城格局,便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達官貴人基本都集中在西城,從西頭開始巡查,自然能最快的照顧到他們兩家。
至於幾位出宮建府的皇子府,託永泰帝偏心眼的福,他們都有自己侍衛,人數還很不少,自然輪不到他們操心。
且如今局勢緊張,各府都在調兵遣將,暗中較勁。他們要去巡查,恐怕會撞破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怕是要結仇的。
但這話程峰還是要說,“那不如,從幾位皇子府跟前也走一走?”
八皇孫立即出來否決,“不必了,我們那裡安穩得很。還是先救助諸位卿家,及百姓要緊。”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不妥了。
六皇子還沒上位呢,此時身爲皇子皇孫,跟大臣們一樣都是皇上的臣子,哪裡就敢稱臣子們爲“卿家”?
好在藉着天黑,八皇孫厚着臉皮假裝口誤,而程峰與張誠對視一眼,也就當做沒聽到了。
順着這條巷子走下去,頭一家去巡查的,便是永寧長公主府。
要說她那個兒媳婦真是沒娶錯。
今日她和兒子韓禕都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必須進宮朝賀,也就一起被扣了。
但謝潤娘卻因剛剛有孕,反應巨大,被留在了府裡。
她見勢不對,立即命下人緊閉門戶,然後把皇上御賜的一尊玉香爐,擺在了大門前,還特意派了兩個七老八十的老家人看守。
到時誰想來鬧事,就必然觸碰到香爐。到時管他是誰,讓老家人把香爐一推,再往地上一躺,就能訛上人家了。
別說,這鄉下的土法子雖然不怎麼體面,着實管用。
是以有士兵上門滋擾,一看這架式,紛紛繞道。是以平陽侯府風平浪靜,什麼事兒都沒有。
於是程峰來了,也不叫謝潤娘開門,只隔着門,囑咐她安心守好門戶就是。
又看了幾戶人家,便到了戚家。
這裡倒是明火執仗,高燕燕親自坐鎮在大門前,令家丁護衛皆拿了棍棒,不僅護着自家,還護住了左鄰右舍。
若有皇上御令,要拿人去宮中審問可以,但不許傷着人家的老人婦人和孩子。
是以整條巷子情況都很安定,張誠瞧着,都覺得與有榮焉。
程峰見了,心生敬佩,便也不隱瞞,將戚老都督中毒之事,據實以告了。
對高燕燕這樣剛強的女子,早些讓她心裡有個底,反而是好事。
果然,高燕燕聽說丈夫中毒,雖瞬間紅了眼圈,卻把眼淚又生生嚥了下去。
“老爺能有福氣替皇上擋這一劫,是我們戚家上下的榮耀!且老爺在宮裡,有太醫診治,又有二郎服侍,我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如今既有大人們出來穩定局勢,那不就必我們這些女流之輩瞎操心了。來人,命家丁們都撤回來,關閉府門,都歇着去!”
看她令行禁止,戚家家丁說走就走,很快就關門落府,八皇孫略尷尬。
他本來還想在高燕燕面前說幾句好話,聯繫聯繫感情,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他,除了跟程峰說了幾句話,就直接關門了!
八皇孫心有不甘,便想挑拔張誠,“張將軍,你跟戚老都督多年同僚,這大半夜的過來,怎麼也沒見戚夫人倒杯熱茶?莫非是你得罪了她不成?”
張誠心說,我們關係好着呢!跟着戚老都督來京城的將領們,早在戚家吃過團年飯,還得高燕燕挨個敬酒來着。
但這些事,他們自己知道就成,幹嘛告訴你個外人?
至於高燕燕不搭理八皇孫,那做得實在再正確不過了。
如今局勢未明,戚老都督生死未卜。此時高燕燕身爲戚府女主人,她的態度就很能代表整個戚家,乃至戚家軍的態度了。
所以她幹嘛沒事搭理你一個沒上位的皇孫?那不是給大夥找事兒麼?
故此張誠只木着一張臉道,“夫人後宅女眷,千金貴體,跟我們這些糙漢子平素見都見不到,可談不上得罪不得罪的。至於眼下,公務在身,熱茶就不必了。如果八皇孫想喝,我便命屬下去想想辦法。”
八皇孫討個沒趣,又想去刺程峰幾句,可程峰手一招,“走!下一家!”
他自家還沒回去看過呢,哪有時間跟八皇孫在這裡撩閒?
這一路上,見過的幾家情況都還不錯,原本程峰心中是有了些底的。
誰知一到英王府門前,卻見沿路零零碎碎灑了不少衣裳首飾,更有奴婢哭喊叫罵的聲音,在雨中十分刺耳。
程峰心中一緊,從馬上跳下,淋着大雨就往府裡跑。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府上看門的家丁,牙齒都被打掉了,滿嘴鮮血的撲了上來,“大爺,大爺您回來得正好,快進去瞧瞧吧!咱家進賊了,進大賊了!”
程峰這一怒,非同小可,提起衣袍就大步往裡跑,“哪來的賊人,敢禍害王府!”
瞧這亂象,八皇孫倒是高興了。假惺惺道,“早說皇上糊塗,不該這麼不分青紅皁白的拿人,瞧瞧瞧瞧,出事了吧?”
他跟着跑進去瞧熱鬧了,倒是張誠爲人精細,馬上吩咐士兵四散開來,守住英王府各個出入口,別讓賊人跑掉,一面又命手下帶隊進去協助程峰拿人。
倒不是他偷懶,不想進去幫忙,而是怕內宅有些不雅之事,他撞見讓程峰臉上下不來。所以不如在外頭坐鎮指揮,還妥當些。
那頭程峰剛進後院,就見自己的老婆,孟大夫人正披頭散髮,和一個男子撕打在一處。
“黑心爛肺的狗賊子,你還我東西,還我東西!”
程峰定睛一細,那不是王府長史辛升乾麼?
這傢伙除了剛進府時整了些幺蛾子,後頭基本算是被軟禁了,啥也幹不了。
而永泰帝后頭又中風又收拾皇子皇孫啥的,大概在王府裡也另有眼線,故此也沒怎麼搭理他,所以他就更不得勢了。
只是此時,他怎麼又跑出來了?
程峰上前一腳,先把辛升乾踢開,又抓着孟大夫人問,“你可安好?二弟妹呢,她可安好?”
可孟大夫人一見是丈夫回來,頓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爺,他們這些人,這些人把咱們的值錢物件都搶走了,我藏的幾大包,幾大包都搶走了啊!”
程峰又急又氣,吼了起來,“你管那些東西作甚?我問你弟妹呢,弟妹怎麼樣了?”
錢沒了算個毛呀,人沒事纔要緊!
孟大夫人這才清醒點,眨巴着通紅的眼睛四處去看,“弟妹,弟妹我也不知道啊……我,我就是看有人來了……嗯,第一回來人的時候,三弟妹也是命人請進來了的。我,我就想着也讓他們進來,講清楚送走不就完了麼?誰知,誰知那些人進來,就是又搶又鬧的。嗚嗚……”
她說着又哭起來,程峰實在是鬧得沒脾氣了,但也大致明白了什麼回事。
肯定是孟大夫人又起了攀比之心,眼看頭一拔宮中來人,寧芳接待沒出啥事,便也想擺這個譜,誰知竟是迎來一夥趁亂打劫的士兵。
這樣開門迎賊,還想有個好麼?
橫豎孟大夫人並沒有大事,程峰扔下她,就想去尋謝二夫人了。
誰知有人急急來報,“大人勿急,二夫人無事。正在梳洗更衣,請您還是先去王爺那邊瞧瞧。”
程峰細看來人,卻是之前那個建議從西邊開始搜索的伶俐將領,點了點頭,便往程嶽那邊院子裡去了。
卻見那一大片院子,黑燈瞎火的,尤其在這滂沱大雨中,啥也看不見,跟鬼宅似的。
程峰心中一沉,高聲道,“人呢,都沒人了嗎?”
這裡要是出了事,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