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都要下車了,寧四娘仍有些猶豫,不大想帶孫女進去。今天是要來求人的,她一個人看人眼色就夠了,實在不想家裡孩子也跟着看人眼色。
可寧芳已經搶先替她開了車門,鑽了出去,還體貼的道,“祖母,我扶您。”
寧四娘暗暗嘆了口氣,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怕她一個人受委屈,所以才非要跟了來。罷了罷了,那她們祖孫倆就一起去低一回頭吧。
寧四娘整整衣襟,規規矩矩的從車上下來。就算是要求人,可姿態也是不卑不亢的。
因已遣人先送過拜帖,崔府倒是安排了婆子在門口迎接,“請太太小姐上轎,我們太太正等着呢。”
看人家客氣,寧四娘心裡先安定了三分,帶着寧芳一起上了轎,由崔家的轎伕一路擡了進去。
進了二門,換了婆子。進了內院,又換了健壯丫鬟。一路穿花拂柳,走了快有一刻鐘,纔算是到了一處正院跟前。
寧四娘暗自皺眉,雖說崔家勢大,可這也太講究了。
這樣排場,只怕慣愛奉承。回頭求藥時,少不得要低頭。可她就那麼一個嫡親兒子,就算再爲難,對於一個當母親的,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等着下轎時,寧四娘便把渾身氣度一收,只當自己是個普通來求人的母親。別人感受不到,但寧芳緊跟在她身邊,卻是瞬間感覺到了。
看着寧四娘鬢邊的白髮,心裡開始泛酸。不僅替她委屈,也暗下決心,一會兒一定要早早開口,省得祖母難做。
只是等她們母女倆一進院門,卻沒想到,頓時被一羣太太小姐圍住了。
爲首一個戴着攢珠眉勒,四十來歲的中年貴婦更加盛情笑道,“常聽說寧家四娘是個了不起的女中豪傑,只可惜總無緣得見。今日難得大駕光臨,可別怪我把這些婆姨帶來都長長見識。瞧這渾身氣度,可跟咱們不一樣呢!”
這是崔大太太,也是現任魏國公的元配,如今正是她當着家。
寧四娘不得不禮貌的陪笑,心中卻尷尬之極。
她知道崔家雖多受聖寵,但因出身不高,所以能娶進門的媳婦,也多是底蘊不高的新貴。可萬萬沒想到,這位崔大太太竟是如此的不懂事。
明知道她這麼着急上門,必是有事相求,還弄了這麼一堆婆姨過來,說得好聽是讓人家開眼,說得難聽,竟是拿寧四娘當墊腳石顯擺呢!就算施恩,必也先把人得罪了。
只是瞧這架式,想要開口,倒是爲難了。
勉強客套幾句,正在犯愁要怎麼張嘴,卻見自家大孫女,竟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撲通跪下了。
寧芳也逼急了,她爹可是等着人蔘救命呢!誰有空陪這些三姑六婆八卦?而且當着這麼多的面,讓祖母怎麼拉下臉來求人?倒不如自己豁出去,反正自己年紀小,回頭就算說不好,祖母還有機會轉寰。
所以寧芳毫不客氣,直接開口了,“今兒上門,是來求太太救命的!我爹在任上治災時受了重傷,大夫說要溫和滋補的上等好參才能調養得過來。可家裡並沒有備得這樣東西,今日只得厚顏上門,前來求藥。只求太太憐憫,先借我們一支,回頭我家必去別處求購,十倍相還!”
眼看這麼個小姑娘,語意懇切,說着都哭了起來,崔家那幫還在嘻嘻哈哈的婆姨們,俱都安靜了下來,只望着當中的崔大太太。
寧四娘忙稱失禮,“孫女年幼不曉事,冒失了。只家中確實有急用,還請崔大太太念着咱們兩家同朝爲官,又都在金陵城的份上,不吝相幫。他日,我寧家必當厚報。”
她一個眼神,跟出來的管事媽媽,立即把早準備好的寶石盆景捧了出來,當衆打開。
圍觀的婦人們見了,無不低低吸氣。雖然她們也不窮,可這樣漂亮精緻的盆景卻仍是少見。
崔大太太瞧着似有些意外,但看了兩眼盆景,卻並不特別在意,反而看着寧芳那張俏麗的小臉,不緊不慢的道,“要說那人蔘,我家確實拿得出來。至於還不還的,我家也不是特別在意。快把這盆景收起來,我們府上是斷斷不會要的。橫豎那參給了你們,我家幾時找皇上再求一根便是。”
聽她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寧四娘心中反而咯登一下緊張起來,“那請問府上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力的地方?否則無功不受祿,委實不敢收這樣厚禮。”
崔大太太正想開口,忽地只聽門外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妹妹,妹妹真的是你呀!你哭什麼?是誰欺負了你嗎?”
廳中衆人齊齊轉頭,就見一個穿着緋紅衫子,胸掛金鎖,略有些癡肥的半大少年高高興興的跑了進來,一隻手上抱着只碧眼波斯貓,一邊袖子卻不知給什麼刮破了,顯得怪異之極。
衆女眷皆低頭不語,眼神古怪。
只見那少年直直衝到寧芳面前,“這是小白,給你玩,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這誰呀?
寧四娘看得莫名其妙,倒是寧芳突然想了起來,“是,是你?”
她進金陵城時,請吃滷豆腐的那個傻子。
少年呵呵笑了,“對呀,就是我!”
崔大太太奇道,“鴻兒,你怎會認得她?”
少年指着寧芳道,“她就是上回請我吃東西的妹妹啊!我沒有錢。唔……我的錢袋呢?娘,娘,我的錢袋又不見了!”
眼看他又要急哭了,崔大太太趕緊拿了塊銀子塞到兒子荷包裡,“不哭不哭,鴻兒這不就有錢了?你的錢袋肯定是掉在花園裡了,娘這就叫人去找,彆着急啊。”
崔鴻終於給哄了過來,又望着寧芳傻笑道,“那妹妹來陪我玩!這是小白,給你,你摸摸它,它很乖的。”
看兒子對眼前這個女孩顯然極有好感,還肯把從不許人碰的寶貝貓咪給她摸,崔大太太再瞧着寧芳時,眼中掠過一抹古怪的喜色,“二姐兒,你跟鴻兒出去玩吧。”
又轉頭跟寧四娘道,“橫豎有丫鬟婆子跟着,不會有事的。鴻兒雖然脾氣急了些,但最好說話。讓他們出去一會兒,我們正好說話。”
眼看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了,寧四娘只得點頭答應,可心裡卻有了個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