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太夫人聞言手一抖,那鈞窯小蓋碗立時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音。~而章晗瞥見一旁的張琪亦面色慘白,哪裡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也聽到了楚媽媽的這話,忙握住她的手重重捏了捏。下一刻,就只聽太夫人緩緩開口說道:“既是公主和駙馬帶着珍哥回府來住,這騰挪地方收拾屋子,也趕緊動起來吧。老二媳婦,讓孩子們都回去閉門讀書,少往外頭折騰,至於東府那邊,抒兒你好好打理。都散了吧。”
儘管楚媽媽稟報了什麼,聽清楚的人並不多,可這些天外頭風聲緊卻是事實。因而,哪怕大多數人滿心疑惑,可都不敢開口詢問,就連王夫人也不例外。一應人等一個個起身告退的時候,章晗原本拉着張琪也想走,卻被太夫人留了下來,而另一邊的嘉興公主也被太夫人按住了,而剛剛站在旁邊伺候的顧鎮則是一步都不曾挪動過。
等其餘人都幾乎散盡了,太夫人見楚媽媽帶着丫頭們悄悄退下,方纔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們都聽見了?”
這話雖不止是問的一個人,可卻只有嘉興公主輕聲說道:“老祖宗,我都聽見了。不瞞您說,之前我進宮去求父皇的時候,母妃就悄悄都告訴我了。不但是六安侯,而且六安侯的兩個弟弟也是連坐賜死,家眷一體流放遼東,只有六安侯太夫人和幼子王廣得了寬赦。先頭韓國公的案子裡頭,原本幾個年少的兒子都是流遼東,如今聽說又派了人去,男子全數處死。”
嘉興公主說着就打了個寒噤,還想再說話時,卻只覺喉嚨口堵得慌。一旁的顧鎮在她的肩頭按了按,這才接着嘉興公主的話頭沉聲說道:“惠妃娘娘額外囑咐,這些天不要外出,謹言慎行,軍中不日就要復操,讓四弟他們進宮再當差的時候也格外小心些。不止是六安侯,恐怕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家受牽連。”
聽到這話,嘉興公主自然便挽住了太夫人的胳膊:“所以,我怕老祖宗心裡擔憂,這纔去去求父皇,想回府來住,本只是試一試,可父皇竟然答應了,如此想來不至於牽累到咱們家。而且,有我和駙馬住在家裡,也算是給那些揣測聖意的有心人一個暗示。”
“十二孃……”太夫人緊緊握住了嘉興公主的手,只覺得這個孫媳婦看似嬌憨天真,其實卻是難得的七竅玲瓏心,隔了許久方纔輕嘆了一聲,“顧家能娶你這麼個媳婦,鎮兒能有你爲妻,真是天大的福氣!”
“老祖宗,這可是您說的,異日要是有誰說我是妒婦,或者說我不孝順,我可指着您這句話了!”嘉興公主扶着太夫人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探頭見太夫人另一邊張琪面色雪白,而章晗則是彷彿在沉思什麼,她就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兩人同時回過神來,她就又開口說道,“二位妹妹不用擔心,顧家聖眷不同別家,不妨事的。”
張琪確實是在擔心這個,而章晗想的卻是,爲何在大半個月之前自己在隆福寺的時候,趙破軍就能那樣提醒她。雖說人沒說清楚,可仔細想想,這其實已經一語道破瞭如今的情形。更何況,趙破軍甚至讓她設法離開武寧侯府,難不成這宮中有一位淑妃,家裡還娶了一位公主的侯府也會受牽連?如果是那樣,那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當初只以爲擺脫張昌邕到了京城便能有一線生機,可這兒竟更是步步驚心!
太夫人留下張琪章晗,不過是因爲兩人坐得近,應該也聽到了剛剛楚媽媽的稟報,此時見姊妹倆總算還鎮定,她就微微頷首道:“就是公主說的,整個京城一年到頭哪天沒有一兩家門庭衰敗,沒有一兩家趁勢崛起,咱們都見得多了。好容易今天雨停了,你們兩個不妨四處逛逛散散心,我留着公主和駙馬說說話。”
知道太夫人是有更多的話要問顧鎮和嘉興公主,自己姊妹兩個留在這兒未免不方便,因而章晗便和張琪起身告退。~等到出了屋子,章晗見張琪面色不好,便拉着她的手使了個眼色,見芳草碧茵和櫻草凝香都在東廂房門口,她便招手把她們都叫到了跟前。
“碧茵和櫻草回房去對宋媽媽說,天氣涼了,糊窗戶的紗也該換了。”
碧茵固然沒有二話,櫻草卻開口問道:“大小姐和晗姑娘是要到哪兒去?”
張琪淡淡地說道:“這麼些天下雨一直憋在屋子裡,太夫人說讓咱們姊妹去四處逛逛。”
櫻草自打受了那頓教訓,人前人後恭敬了許多,此時聞言自是無話,拉着碧茵就回了東廂房。而這時候,廊下一個穿油綠比甲的大丫頭就笑道:“表小姐和晗姑娘若是去逛,不如去後花園走走。後花園中一池子殘荷,看着也煞是有韻味,而且如今公主和駙馬一塊兒回來,等天氣好了,大夥可以一塊去划船。”
“也好,芳草,凝香,你們去拿披風來。”
太夫人在屋子裡聽到在外頭那說話聲,不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這時候,一旁的顧鎮就沉聲說道:“我還是聽淑妃娘娘說才知道,這位晗妹妹竟這般好膽色,若不是她,縱使洛川郡王受責,鬧大了不但咱們顧家丟臉,而且和宗室衝突,說不定失了名聲還要被御史彈劾驕矜!
此次被趙王世子和東安郡王撞破,洛川郡王臉丟大了,皇上雖不曾因此事當面斥責他,可卻一直不見,還命講官罰他抄一百遍禮記。倒是趙王世子,爲了個不相干的六安侯太夫人和幼子,竟是在乾清宮跪了兩個時辰求情,皇上素來喜愛他,憐他呆氣發作,最後只能拿了皇后娘娘做由頭網開一面,如今他正在宮裡禁足抄書。如今情勢非常,他一個皇孫宗室尚且如此,咱們家更得好好約束子弟,不能再惹出什麼事情來。”
“我的駙馬爺,你也別含含糊糊說什麼子弟了,不就是東府那兄妹兩個?二丫頭也不知道是買通了我跟前的哪個,一聽說我要找老祖宗要人,就忙不迭把晗妹妹推了過來,以爲人人都是和她似的只想着富貴榮華?”
嘉興公主當着太夫人的面徑直抱怨了一聲,隨即便嗔怒地說道:“老祖宗,不是我說,東府裡也太不像樣了,二丫頭她們母女且不說,就連我和駙馬在府裡都聽說了三弟在外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勾當,難保父皇就不知道。大伯母也不管管!”
一說起顧振,太夫人原本就糟糕的心情頓時更惡劣了幾分。她瞥了一眼顧鎮,見顧鎮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便苦笑着擺擺手道:“你也不用這幅樣子,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麼。你們大伯父當年在外頭的日子太多,家裡顧不上,你們大伯母又不像你們娘似的周全,於是竟把振兒養成了這麼一副模樣!事到如今,除了死死關着他看着他,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又不是一丁點大的年紀,我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難能把人扳正了!”
顧鎮聞聽此言,猶豫了好一陣子,這才低聲說道:“老祖宗,我還得到了一個消息,請您有個準備。爹其實早就到了江東馬驛,可有人蔘了他一本,告他此前鎮守陝西的時候私蓄家奴一百五十餘人,又擅殺男女五人,這是最犯忌諱的事。所以,爹如今正在馬驛待罪。”
此話一出,嘉興公主立時一把挽住了太夫人的胳膊,見人搖搖欲墜,她立時焦急地叫道:“老祖宗,事情還沒個準,您先別擔心,萬事還有我們在呢!”
“對,事情還沒個準……”太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嘉興公主的手之後,這才緩緩把那口氣吐了出來,“事到如今,不能自亂陣腳!”
如今已經過了九月初九,天氣一日日轉涼,荷塘中那夏日裡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場景自然再不復得見,放眼望去但只見滿池殘荷,蕭索衰敗,讓人原本就陰沉沉的心裡很是不舒服。由於顧家人全都得了嚴令少出門,這後花園中照料花木的僕婦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四處都顯得空空蕩蕩。章晗知道張琪心中不安,有心打算開導安慰她兩句,情知武寧侯府家規整肅,她剛剛便把芳草和凝香都留在了後花園門口。
“怎麼,你是怕了?”
“那天六安侯府咱們是一塊去的,這麼大的聲勢,這麼大的家業,那賓客盈門好不熱鬧,可就是這樣的潑天富貴,竟然就這麼輕易倒了,我實在是不敢相信。”張琪說着就停下了步子,看着章晗滿臉驚懼地說道,“我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每逢迷迷糊糊睡着,彷彿就依稀看見六安侯太夫人帶着孩子給老祖宗下跪求救的情景。”
“怪不得你這幾天看着憔悴消瘦。”章晗微微一笑,隨即就按着張琪的肩膀說道,“就是天塌了,也別耽誤吃飯睡覺,你只管想一件事,那就是天塌了也有高的人擋着!那樣的難關,咱們也已經過來了,如今不需要想這麼多!”
章晗只想安慰安慰從小就在憂懼之中長大的張琪,免得她胡思亂想憋出了什麼病來,因而盡把事情往好處說。然而,她話音剛落,就只聽斜裡響起了一個輕佻的聲音。
“就爲了這麼一丁點小事,兩位妹妹居然想這麼多?”
隨着這聲音,一個人竟是從一旁的花叢後頭施施然轉了出來,不是顧振還有何人。他笑吟吟衝着章晗和張琪做了個揖,這才無所謂地說:“六安侯府不過是靠着先輩餘蔭,前頭許國公一去,實則就衰敗了,哪裡比得上咱們顧家根基牢固,宮中有娘娘,大哥還娶了公主?兩位妹妹擔心顧家有事,實在是杞人憂天了。難得今日天氣好,咱們後花園裡走走?這京城的形勢,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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