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比日韓娛之執着(gd)。
每次到了這個時節,都是京城那些酒樓飯莊旅社,以及家中有空屋子可以賃給那些舉子的京城百姓最高興的日子。入京趕考的舉子往往不是單身一個,書童小廝隨從,甚至有的出身富家大族的還會帶上丫鬟婢女,這一下子涌入京城的竟有三五千人,簡直是做生意的黃金時間。而這一年已經是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二個會試年了,廢太子之亂和秦藩反叛平定之後,隔了四年方纔在長寧三年重開會試,如今到了長寧六年,戰亂的創傷已經平息,風調雨順倉廩豐實,於是趕考的人相較前一次,也是多了兩成,各省會館被擠了個嚴嚴實實之外,其他的客棧也有不少掛出了客滿的牌子。
眼下距離會試只有兩日,酒樓飯莊裡頭,高談闊論的舉子們討論最多的話題,一是今年的考題,二則是參加今年會試的那些有名人物。這會兒臨窗一桌上,一個衣衫鮮亮的舉子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之後,拿起酒杯痛喝了一氣,這才嘿然笑道:“說了這許多各省有名的才子,這末了我要說的,卻是京城的人物。這第一個要對大家說的不是別人,乃是一位出身非比尋常的。”
“可是睢陽伯的小公子?”
“嘿,賢弟說對了!這勳臣貴戚子弟多半是家學淵源走武途,縱使肯讀書的,考個秀才進國子監,然後恩蔭一官,在太常寺光祿寺這些地方混混日子也就是了,少有肯真正走科舉的,畢竟這條路難走得很!可睢陽伯這位小公子是什麼人物?他姐姐是太子妃殿下,他那父親在開平大捷之後封睢陽伯,以總兵官鎮守開平,而他的長兄,則是在榆林力拒虜寇五晝夜,等到了綏德的援兵。現如今已經升了參將,就是坐享富貴也沒人會說什麼,可他前年縣試府試院試一蹴而就,縣試第三。府試第二,院試第一,竟是個節節高!”
此人說到興起,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目光熠熠地說道:“而去歲秋闈,他雖沒能取得解元,卻是直隸第三。在江南這文華寶地也是極其難得了。這文武殊途,去年主持直隸鄉試的,是翰林侍讀學士魏源彷,絕不會看太子妃的面子,料想是真才實學,所以今次春闈,他是熱門得很!”
“熱門得很又如何?勳臣貴戚子弟落地的富貴,他就算真有學識。難道還能中狀元?就算他中了狀元,難道還能將來真的入閣拜相?”
“什麼落地的富貴,章家當年可是貧寒之家。否則太子妃殿下怎會寄養於……”
“噤聲噤聲,這等話如今不可胡說,爲尊者諱!說到入閣拜相,皇上也只是建了文淵閣設諸大學士協理政務,拜相兩個字卻也休提。”
“不是拜相,勝似拜相,入閣後朝夕侍奉皇上身側參贊機務,都是從翰林院挑選出來的,就連夏尚書這種資格老的也往往呼一聲閣老,何等風光!”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靠樓梯口的一桌上,一個帶着小廝的年輕書生喝完了最後一口酒,讓小廝結了帳之後便施施然下了樓。待到街對面上了一輛早就停在這兒的馬車,他往後頭一靠,就對那小廝吩咐道:“回去之後只說我去會友人,其他的別廢話。”
“少爺這話還用吩咐麼?小的又不是第一回了。哪次在夫人面前露了馬腳?”
“算你曉事。”
馬車在大街小巷七拐八繞好一陣子後,最終停在了一座三間五架金漆獸面錫環大門前。那高大的門樓上赫然是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頭睢陽伯府四個字在日頭底下顯得熠熠生輝。儘管並非御賜,但來往此間的每個人看到這字都往往都會多瞧幾眼,畢竟,素來低調的東宮太子陳善昭也就是幫岳父家寫過這麼一幅字而已。馬車耽擱片刻,隨即從側門而入,一直到了二門方纔再次停下。從車上跳了下來的章昶還沒站穩,就有一個僕婦迎上來屈膝行禮。
“小少爺,皇長孫來了,正在裡頭和夫人大奶奶說話呢!”
“啊,怎麼不早說,我進門的時候竟也沒人言語一聲!”
聽說陳曦來了,章昶立時喜形於色,當即腳下匆匆往裡趕去。待到了母親起居的正房,他見門口除了往日那幾個丫頭僕婦之外,尚有幾個垂手侍立的內侍,人人都是規規矩矩大氣不敢吭一聲,他少不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進而方纔走到了門口。剛一立定,門口一個內侍就揚聲說道:“皇長孫,睢陽伯小公子來了!”
“快請。”
話音剛落,章昶等不及人爲自己打起簾子,竟是自己徑直一手托起簾子閃了進去。居中的主位上,一側坐着章劉氏,另一側則是坐着一個童子,宋清盈則是帶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坐在左下首。那和章劉氏對坐的童子身穿竹青色的交領右衽衫子,腳踏一雙黑色布鞋,雙目黑亮,五官俊秀,乍一看去彷彿只是個粉妝玉琢的鄰家孩子,可往那兒一坐,卻是四平八穩頗有一番氣勢。章昶見人笑吟吟的,少不得上前要行禮,可腰都還沒彎下去,冷不防就有一雙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他驚訝地擡頭一看,這才發現本應是坐在那兒的陳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竄到了自己跟前。
“小舅舅無須多禮。”背對着章劉氏的陳曦對章昶眨了眨眼睛,等章昶站直了身子,他才轉身對章劉氏和宋清盈頷首道,“外祖母,大舅母,聽說小舅就要下貢院了,我特意來給他打打氣鼓鼓勁。”
章劉氏把這外孫一直當成心肝尖一般,他既然說了哪有不從,當即笑道:“去吧去吧,只皇長孫別耽擱太久,回宮時辰遲了可就不好了。昶兒,你說話也當心些,別拿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污了皇長孫的耳朵!”
“是是是。”
章昶連番答應着,見六歲不到的侄兒章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彷彿希望自己把他也捎帶了一塊出去玩,他不得不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這才陪侍陳曦出了屋子。等到了書房,他把人都留在了外頭,等到把陳曦迎到書案後頭坐了,他親自去斟了茶送來,這才笑問道:“皇長孫找我何事?”
如今不在人前,陳曦也就褪去了那沉穩有度的皇長孫派頭,雙手按着扶手,垂落下來的兩條腿微微擺動了兩下,他這才說道:“小舅舅,昨日皇祖母對我說一件事,她問我想不想搬回東宮去。”
一晃陳曦養在坤寧宮已經六年了,就連章昶對此也已經習慣了。陳曦啓蒙是皇帝親自挑選的翰林院兩位侍讀學士,而武藝則是皇帝親自教授,如今年紀雖小,卻也是等閒人近不了身。皇后傅氏對這個長孫寬嚴相濟,起居飲食無所不經心,但文武課業卻從沒有任何放鬆。
從陳曦走路嫺熟了之後,每日從坤寧宮去東宮向父母問安,無論是大風雨雪都雷打不動,等五歲過後,傅氏想着讓陳曦知道民間疾苦,旁人不及外家可靠,再加上章家門風嚴謹,於是常常讓其出宮到外家,讓章昶帶着他遍歷京城人情。當初第一次見到陳曦的時候,章昶看着這小大人的外甥,想起自己同樣大時亦是因爲和長姊分離而刻苦讀書,對這個外甥自然更多幾分憐惜。而陳曦和他這個小舅舅混熟了之後,自然而然也就在他面前稍稍放鬆了一些,常常和他說些心底話。
於是,他立時來到陳曦身側,一手按着椅背,一手按着書案,彎下腰低聲問道:“皇長孫是怎麼回答的?”
“我回答皇祖母,回東宮固然可以長伴父親母親,可我捨不得皇爺爺和皇祖母。”陳曦見章昶形容黯然,他便一手支着下巴說道,“其實我不敢說實話。母親每次看到我都是笑盈盈的,可我走的時候,她總是很捨不得。父親看到我就考較進益,可發覺我幾乎都答得上來,他卻又總有些唉聲嘆氣。而我看到明月,還有青鳶他們兩個在東宮嬉戲玩鬧,也覺得很羨慕。皇祖母對我是很好,也選了小火者隨侍,可和弟弟妹妹畢竟不一樣。”
“那皇后娘娘後來怎麼說?”
“皇祖母說……她和皇爺爺提過了,日後讓我一日住東宮,一日住坤寧宮!”陳曦一下子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見章昶亦是又驚又喜,他才一挺雙腿穩穩跳下了地,又對章昶說道,“但這事還沒正式定下,所以我只告訴小舅舅,還沒對外祖母和大舅母說!”
“對對,事情還沒定之前,得先瞞着。”話雖如此,但章昶那眉開眼笑的樣子卻是根本藏不住。到最後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雙頰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笑道,“有了這好消息相助,後日會試的時候,我也能豁出去好好發揮一把了!”
“小舅舅,你會試有把握麼?”
見章昶欣然點頭,陳曦頓時微笑道:“那我可就不怕告訴小舅舅了,爲了你這次去考會試,已經有御史上書彈劾了去年主持直隸鄉試的魏大人,說他攀附權貴,所以你的卷子皇爺爺一定會親自看的。你要發揮可得發揮好些,否則難爲的就不是母親一個了,點了你直隸第三的魏大人,給你啓蒙的宋先生,他們就算沒人怪罪,面子上也下不來!”
“哪有沒考之前就這麼給我加壓力的?”章昶一時氣急敗壞忘了尊卑上下,話出口之後改不回來,他只好握緊了拳頭說道,“你看着,我當初聽了宋先生的話,日日苦讀,推遲了四年纔去應縣試,可不是因爲沒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