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慮暑氣纔剛剛消退,一行人中又是女眷居多,從歸德府到京師,這上千里路竟是走了將近一個月。這一日晚上歇在距離京師三十里外的江東馬驛,次日清晨,早有此前接到信的兩家侯府家人到此迎接,統共是兩位管事四個僕婦,再加上一二十家丁,竟把驛站的院子佔去了一多半。
章晗爲了避免張琪露出馬腳,一路上已經商議定了到京城後的宗旨,不外乎是張琪性子孤傲名聲在外,因而她們最初儘量避免最初和人交往過多,然後再漸漸改過,如此便不虞露出馬腳來。因而,雖是兩家侯府派了人接,驛站上房中才剛起身的張琪仍是推說頭疼不肯見,章晗便看着宋媽媽道:“看來要勞煩宋媽媽去見見那二位管事了。”
這一路上章晗和張琪寸步不離,雖說張琪一丁點馬腳沒露,可宋媽媽只覺得長此以往,兩人都要脫離自己的掌控,心裡早已經謀劃了起來。這會兒聽章晗如此說,她便當着楚媽媽和趙媽媽的面笑着應了下來:“畢竟內外有別,大小姐和姑娘都是雲英未嫁之身,怎好去見外男,自然是我代爲出面。老爺讓我陪着大小姐和姑娘入京,也是慮着大小姐和姑娘身邊的丫頭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就是姑娘不說,我也應該走這一趟。”
見宋媽媽行過禮後轉身去了,楚媽媽和趙媽媽自是一同出去,不多時外頭就傳來了說話聲。芳草疾步走到支摘窗前往外看,不一會兒就走了回來說道:“宋媽媽不見人影,倒是楚媽媽和趙媽媽正在和人說話,看樣子是極其熟識的。”
章晗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原本歪在牀上面朝裡頭的張琪轉頭朝自己瞧了過來,分明是有些不安,她微微一沉吟便衝櫻草問道:“之前預備的涼茶可還有現成的?”
櫻草不明章晗所言之意,此時連忙點點頭道:“有,還有一大壺呢!”
“那好,芳草,你和櫻草一塊把涼茶送出去,就說大小姐的話,勞煩各位來接,但請喝一杯涼茶消消暑解解渴,另外傳大小姐的吩咐,讓宋媽媽給今天來接的兩位管事各一兩銀子,四位嫂子各賞五百錢打酒吃,其他人各三百錢。再說一聲,大小姐正在梳妝,回頭就啓程,不會耽誤多久。”
等櫻草和芳草一塊出去,章晗便讓凝香把張琪扶到妝臺前梳洗。趁着凝香捧着盥盆到外頭倒水,碧茵去收拾行李,張琪突然抓住章晗的手低聲問道:“錢都是宋媽媽管的,她會不會不肯?”
“放心,芳草爲人機靈,必定會當着楚媽媽的面把這話放出來,那時候宋媽媽想不掏錢也不成。人家大老遠來特意接一回,得了好處,總得顧念你這大小姐兩分,你這孤傲也就不那麼討人嫌了。”說到這裡,章晗便摩挲着張琪漸漸有了些光潤的頭髮說道,“不過不管怎麼孤傲,進了侯府見到太夫人這位外祖母,你得用足了精神纔是。”
“我知道……這些天來,辛苦你了!”儘管早已記住了改過稱呼,但張琪總是不習慣,此時忍不住眼睛一紅,重重捏了捏章晗的手說道,“咱們兩個人彼此扶持,什麼難關都過得去!”
放過賞後,兩家侯府派來接的人自然大多高興得很,須臾便準備妥當啓了程,卻是過了中午方纔從江東門進了城。沿着江東門街走了許久,章晗透過窗簾縫隙往外瞧,一直沒見到什麼行人,不禁大爲納罕,須臾看到有人策馬過來,她就立刻放下了窗簾。~
“這江東門到三山門之間,左手邊是皇上造的西苑和莫愁湖,右手邊是南湖,除了勳臣貴戚,等閒人走不得這條街,自然就顯得冷清了。等進了三山門,那纔是頭一等熱鬧的地方。”
儘管隔着一層窗簾,但章晗約摸判斷出那應當是此來迎接的一位管事,連忙道謝了一聲。等外頭馬蹄聲緩緩遠了些,車廂裡頭伺候的櫻草忍不住將窗簾掀開一丁點,正好看見了那管事的背影,卻是身材挺拔,她便忍不住出聲道:“這位管事倒是年輕!”
章晗卻無心理會這樣的嘀咕,暗道顧家接一個外姓的外孫女,居然能走在這形同御街的路上,聲勢可見一斑。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方纔緩緩停下,聽外頭的各種聲音,她就知道是三山門到了,少不得吩咐櫻草放下窗簾。不多時,馬車復又緩緩前行,經過券洞的時候先暗了一暗,須臾又亮堂了起來,而兩側的喧譁聲則是彷彿漲潮的潮水一般越來越大。
正如那管事所說,這一條路確實是京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一路走去,但只聽吆喝叫賣不絕,人聲鼎沸,甚至還有街頭賣唱的聲音,就連張琪也忍不住伸手去撥開窗簾瞅了幾眼。見街上赫然有人耍猴吐火,此前從未出過門的她頓時再也離不開眼睛。章晗本待要說她,可見她流露出那種興高采烈的模樣,頓時暗自嗟嘆了一聲。
且讓她忘懷一回吧!
儘管也是初次來到這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但章晗心裡沉甸甸記掛的都是父母兄弟,外間再熱鬧,對她來說也沒多少吸引力,因而一直都懶懶地斜倚在那裡。直到那些喧譁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馬車也停了,她才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忙坐直了問道:“怎麼回事?”
“姑娘,好多兵馬看住了前頭一條巷子,這半截街也被攔住了!”
章晗一愣,連忙湊到窗前,果然入目的盡是戎裝佩刀的軍士,如同釘子一般地守在前頭,她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正驚疑間,前頭就有人策馬跑了過來,只一眼,她就發現來的是之前來解說過江東門和三山門的那位管事。只是此刻人迎面而來,看得清清楚楚,大約三十不到的光景,面目俊朗,卻是一表人才。
“表小姐,章姑娘,前頭有些變故,我們得繞道走。”
章晗一把放下窗簾,張琪就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道:“什麼變故,怎會有這麼多兵?”
“是錦衣衛奉命查抄一家府邸。雖則是我們就這麼通過也無干,但他們公務在身,能不衝撞還是不衝撞的好。”
章晗見張琪面上駭然,她便以目示意其不要再多問,於是,張琪很快就定了定神說道:“那好,就憑你安排,繞道吧!”
說是繞道,但在不甚寬闊的大街上,要掉頭並不是一樁容易的事,因而,趁着外頭紛亂的功夫,章晗就從窗簾縫隙中打量着外頭那些一色身穿藍色袢襖面容肅然的軍士,目光隨即又看向了那高高的整齊院牆。雖則看不清裡頭是什麼架勢,但只看外頭的高牆,還有那條巷子中隱約可見的華麗門樓,她猜測應該是一座高官宅邸,心底不由得沉甸甸的。
天子腳下自是不同歸德府的繁華風光,可對於官宦人家來說,這風光和敗落之間卻未免太快了,都說高處不勝寒,真真一點不假。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接下來這一路上,車廂中就是一片靜悄悄的。直到外間傳來到了到了的嚷嚷聲,章晗纔再次打起了窗簾來,恰好看到馬車行過一處高大的三間五架門樓。那門樓上赫然題着武寧侯府四字,金漆獸面錫環大門關得緊緊的,門口立着兩尊石獅子,兩邊各兩個門房一色的黃褐色短衫,人都站得筆直。剛剛經過的地方彷彿是另一座府邸,只既然過了,卻看不清門樓上的字,她便知道多半是威寧侯府了。
馬車徑直從門前駛過,進了西邊的角門,卻是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徑直在青石甬道上往前走,直到拐過一處照壁方纔停下。聽到外間傳來了楚媽媽的聲音,須臾車門打開,斑竹簾被人拉着捲了上去,章晗便先讓櫻草和芳草下了車,自己隨即踩着車蹬子扶了芳草的手下來,復又攙扶下了張琪。
這時候,楚媽媽便上前屈了屈膝行禮道:“表小姐恕罪,實在是不知道路上會遇到抄家那樣不吉利的事……”
話還沒說完,她身後就傳來了一聲輕笑:“什麼不吉利?哦,是又遇見抄家了?近來京城三五天不得鬧上一回,哪家不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
隨着這說話聲,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便上了前來。只見他頭戴嵌寶綴玉的金冠,身穿一件大紅金線繡寶相花的紗袍,束着五彩絲線雲紋犀角帶,蹬着一雙皁色薄底快靴,眉眼含笑,顧盼自得,看上去俊俏風流,實實在在一副貴公子的模樣。他上前上下一打量章晗和張琪二人,就笑了起來。
“聽說姑媽家瑜妹妹和晗妹妹來了,我就特意過來了,沒想到我纔剛從東府過來,尚未見老祖宗就碰巧在這兒遇到,倒是真正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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