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宅今日又來個外人,而且是邱縣縣尉宋扶憶,這個自從來了邱縣後半點名聲都不顯現的人卻是受到了邱家兩側儀門大開的儀式,不過宋扶憶心如止水,途中遇見了那個似乎有些瘋癲的邱青牛,可憐這位原本如易中天的大人物頃刻間就成了這幅樣子,而導致這一切的兇手當下正大大方方的走在邱家銅宅裡。
宋扶憶對於前幾日做的那些心底並沒有什麼愧疚,畢竟就算沒有自己最後邱青牛的下場也必定不好,甚至比現在還要差上許多,爲人如邱青牛那般囂張可實在不能作爲個數百年家族的族長。
邊走邊欣賞銅宅的佈局,越往裡走越是能夠感受到這邱縣大族的莊重氣態,比之外院這邊的華麗要令人更要心畏。
過了七八條廊道才抵達最爲著名的銅樓,銅樓三層,佔地極廣足以容納數百人,邱家舉行重大議事時候便都是在此處,只是平常時候銅樓卻是安安靜靜的不被人打擾,宋扶憶算是這幾年第一個走到這裡的外人。
帶路的家奴僅是把宋扶憶帶到銅樓外便示意宋扶憶自行進去了,宋扶憶輕輕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陣陣風鈴聲,悅耳動聽能夠沁人心脾,銅樓裝飾以平淡爲主,色調大多爲黑色。
一層空曠並無什麼震撼人心的物件,沿着梯子上了二樓纔算能夠唬人,內有十萬藏書,書香撲鼻,湯朝三百年的記載以及更久遠的史記都存於其中,不得不說這位曾官拜禮部侍郎的邱年堯的確愛書,從層層書櫃中踱步而過,宋扶憶不時用手輕輕撫摸這採自幽州最好乾木的木料心底打着算盤,等走完心底暗驚光是這些個藏書櫃便值得萬金了啊,不愧是傳承數百年的大家族。
原本以爲三樓氣勢會更加動人心魄,誰曾想三樓竟就僅有一張古樸黃花梨扁桌,桌後有一蒲團,上坐有一垂垂老矣的老朽,頭髮花白額頭比之邱少全還要突出,雪白鬍須已然垂落在了鋪有暖石的木板上,肌膚雖已皺縮在了一起可望着仍然是面目和善,眼睛因爲年紀太大已經有些渾濁的白,身材看那擺在扁桌上的手掌已是皮包骨就能知道老者真是枯瘦無比。
宋扶憶將身軀彎到了千福程度,這已是除了面見天子外的最大禮儀了,來之前宋扶憶心底有着些許小心思,只是在見着這老人的時候那些都瞬間消失無蹤了。
“嶽章書院學生宋扶憶拜見老先生,邱縣縣尉宋扶憶拜見光祿大人。”前後兩種不同稱謂,至於如何體味這又是需要花上多年功夫,反正當下對於宋扶憶這樣的談吐邱年堯比較喜歡,可惜宋扶憶剛纔彎腰時候沒瞧見邱年堯渾濁眼睛裡露出的那縷驚駭。
“坐吧”邱年堯真的老了,如今已是七旬老翁的他真可謂是長壽,可終究熬不過歲月身子越發差,有時候說話都覺着費勁,至於這次爲何讓邱少全讓宋扶憶來見他不過是心血來潮而已,他想看看這個能夠躲在幕後便能將邱縣亂局徹底推翻,且頒佈了諸多利大於弊政令使得邱縣半年時間便欣欣向榮的宋扶憶會是什麼樣的後生。
與宋扶憶一樣,原本早有打算的邱年堯在見到宋扶憶的那一刻將那些話全部拋之腦後,他笑眯眯地盯着宋扶憶,這倒是使得盤腿坐在他面前的宋扶憶覺着莫名其妙。
“我這半年讓全兒時常與你接觸,得知你對我這些年在邱縣的所作所爲已是心生不滿,可當下見着了我這始作俑者竟還能忍着,你這後生怎麼活的這般辛苦,有甚不滿直截了當指着老朽鼻子罵出來便是,何必藏在心裡悶着。”
宋扶憶錯愕,萬萬沒想到這位老侍郎說話這麼的直接,第三層樓裡就兩個人,邱年堯哪怕年老體衰說話中氣不足可在這麼個環境裡也是有些餘音陣陣。
“光祿大人這話何意?”宋扶憶打死也不願承認那些心思啊,否則得罪了這麼個朝中大佬以後怎麼混跡官場,眼前這位雖然是退了下來的大佬,可病虎尚且能殺豹的道理宋扶憶明白。
瞧見宋扶憶這番裝糊塗邱年堯笑罵道:“小王八蛋”
“我湯朝堂堂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大人怎麼能罵人呢?請大人收回剛纔說的話,否則今日宋扶憶就要改名小王八蛋了。”
不知怎的宋扶憶覺着與邱年堯說話時候內心安穩得很,所以也敢和邱年堯說些混話了,邱年堯喜歡這個樣子,這纔像年輕人嘛,又想若眼前這人真是他的孩子,可別像他老子那樣活的那麼累了。
銅樓裡不知歲月,數個時辰時間一老一小就這麼閒聊着,不過大多時候都是邱年堯問宋扶憶答,不時有爭論,期間宋扶憶驚歎於眼前這個老侍郎不愧是混跡廟堂數十年的人物,果然官場怕老的說法是有根據的,越老越精啊。
殊不知邱年堯更震驚於宋扶憶的才智,這位老侍郎可謂是學富五車,當初連先帝都稱讚過其學問可謂獨步朝野,可惜因爲性子原因最後只能止步於四品侍郎,再加上當年朝廷正處於某種爭鬥環境下他不願所以選擇了致仕回鄉,前些年女帝常有起復的旨意不過都被他推脫了過去。
當宋扶憶離開銅樓時候滿心歡喜,原以爲此趟兇險,誰曾想乃是獲取天大好處的出行,同時離去前邱年堯一番話徹底將宋扶憶心裡對於當初他造就邱縣局面的疙瘩去了。
“非是不願,實是不能”
至於爲何不能宋扶憶未曾深究,因爲他剛纔與邱年堯交談中捕捉到黨爭一詞,既然已牽扯到這種層次宋扶憶清楚自己區區九品縣尉根本沒有資格過問,否則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離去之前,邱年堯又隱晦提出接下來他有意讓宋扶憶前往幽州城替他做件事,至於什麼事情按照邱年堯所說百利無一害,宋扶憶並不信天生掉餡餅的事情,可當時就覺着應該答應這個老人。
等宋扶憶都出了銅宅之後有銅宅家奴跑了出來然後將封信塞到了宋扶憶手上,轎子裡他打開信,這乃是邱年堯親筆所寫,上面說到時候邱少全會跟着他一同前往幽州城,至於用意是什麼宋扶憶根本不得而知,信的末尾有兩句話。
“宋家郎,若遇魑魅魍魎只管橫衝直撞。”
多年以後無數學子品讀《永安十大國臣》中高居首位的天策上將宋扶憶時,讀到此處兩句話皆是拍手稱讚,高呼:“邱侍郎無愧被聖後尊爲帝師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