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往來,在這個時候最是繁忙,便是宋扶憶都不得閒,親自提了禮物前往各家,其中就有直轄上司的司法衙老參軍家中。
這位老參軍年紀雖大,可聰明啊。這一年大多時候都是賦閒在家,事情全交由宋扶憶來辦,而他得了名聲又不費力,所以對宋扶憶這個後生的拜訪十分高興。
因爲這也表明宋扶憶並無越界之心,尋常那些不過是本分,老參軍心知肚明,以後這年輕人怕是比自己屁股底下這五品參軍位置都要高,所以也不拿捏架子。
命家僕備好酒宴,老參軍說道:“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爲朝廷爲司法衙忙前忙後,來,老朽敬你一杯。”
宋扶憶忙起身回道:“大人不可,你是大人我是下屬,何況你又是我的長輩,給我敬酒不是回事。大人所說的都是扶憶應該做的,況且若非大人名聲在外,司法衙做事時候也不會得到另外五曹衙門的鼎力相助啊。以後扶憶還得大人多多指點纔是,所以這酒,該我敬您。”
老參軍哈哈大笑,白鬍子跳躍,這誇獎誰不喜歡啊。他心裡對宋扶憶大爲欣賞,這後生不驕不躁,真是俊彥,如果有機會入京,必定能在三省六部謀得高位啊,甚至可能幽州官場也能有在天后身前有說話的人了。
抱着這份心態,老參軍和宋扶憶說了許多官場學問以及勸誡的話,絲毫不當宋扶憶下屬,而是當做自家晚生後輩來對待了。
老參軍席畢竟年紀大了不像年輕時候那人能喝,喝了幾杯溫酒臉上就已經是通紅,而且有點微醉,他說道:“等過了元宵,就是一年一度的評考了,今年老夫打算舉薦你爲主官之一。”
宋扶憶聽完急忙從坐墊上起來,走在老參軍面前說道:“這怎麼能行,評考乃是重中之重的要務,關乎幽州上下官員的評定審覈。宋扶憶年紀尚小,且經驗薄弱,難以擔此大任啊。”
這並非宋扶憶故意推諉,實在的確是這事很不靠譜。官員評考可是關乎官員仕途,而且其中牽扯到的人更是錯綜複雜,難度極大,宋扶憶雖然自信可如今根基薄還是很弱,,雖有名聲,可卻還不夠 這樣子如何敢貿然主持這州官評考。
老參軍呵呵一笑,讓宋扶憶坐回去,見宋扶憶不肯也沒追究,他打算站起身來,旁邊丫鬟打算扶起老參軍,卻被宋扶憶搶先一步。
宋扶憶扶着老參軍,老參軍雙手握住宋扶憶的左手,如同一個長輩在慰問後輩,他語氣深長的說道:“你來司法衙一年多了。行事有理有據,有條不紊,你有睿智,也有果斷之心,決斷大才,雖然有時候手段偏激烈。但須知重藥,能治重病啊。”
“大人這是何意?”宋扶憶心中已有一知半解,但仍然是希望老參軍能全解。
老參軍長長嘆了口氣,讓所有下人都撤下這才繼續說道:“唉。現任刺史大人乃是幽州人,所以主張幽州人幽州治,爲了幽州強盛大家必須得同心協力。如此策略,的確是激發了幽州人的自強之心,這些年也的確爲幽州獲得了許多好處。可時與境遷,現在幽州上下對外州之人進行排斥跡象已經有着畸形變態跡象,許多哪怕有大才若不是幽州人就難以得重用。另外幽州上層現如今皆心比天高,個個自私自利,僅謀一己之利而不顧百姓死活,繼續往此下去,幽州怕是要出大問題的。”
“老夫先後做了兩任評考主官,所知所見幽州官員至少一半都是貪官污吏,且無才無德,酒囊飯袋。官官相護之情形已是嚴重,可憐我曾也滿腔熱血,如今只願賦閒在家了。”
“但你不同,你年輕而且有活力,有手段,膽識,更有資格去撬動這些人。所以此次評考我會舉薦你爲主官,到時請你這個鐵面無私的宋家郎,替幽州祛除頑疾。”
老參軍說到最後竟是涕泗橫流,宋扶憶不知所措。
“大人,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對,老夫醉了,醉了,這州城內外哪個不是渾渾噩噩的啊。”
離開參軍府後,宋扶憶坐在車廂內,十指相扣。沉默着,外面是呼呼風聲。剛纔老參軍所說他全都記住了。
當初自己爲何打算入朝爲官的?好像就是因爲平節縣縣令,好色又愚鈍,竟然枉顧事實判定自己有罪。
心中只有錢財無律法的人的竟然去做官了,好人估計永遠不會有好報。
當時和魏牧守說過自己希望能爲大湯朝祛除頑疾。這一年多以來,雖然同樣秉公執法,可自己好像差點忘了初心。
今日老參軍的話,真是令自己大夢初醒啊。
聲色犬馬,回來的路上特意讓車伕沿着州城繞一圈,宋扶憶將沿途所見一切都記在了心裡。
歡聲笑語不少,可好像城中也有衣不裹體的百姓,天寒地凍下瑟瑟發抖。也有一堆小乞兒聚攏在一起暖和,從他們的眼神裡,看不見快樂,什麼都看不見。
而在他們的面前,走過一個又一個的華衣貂裘之人,貴婦懷裡的獅子犬都裹着絲絨,身後跟着僕從數十。
最後,宋扶憶心血來潮的來到了東監。
東監,有的是犯人,很多的犯人,他們沒有除夕,也沒有笑容,許多人有的是哭泣,有思念,有嚎哭。
這羣犯人中有被冤枉的嗎?宋扶憶相信有的,但他無能爲力,因爲有些事情在這個制度下他也無法改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獄卒安排美食讓犯人們多吃點,等回到家時候,宋扶憶沉默寡言。
綠水輕輕地替他揉着腦袋,宋扶憶能感受到這丫頭手指的柔軟以及溫度,閉着眼的他突然睜開了眼,笑了笑。
如果真讓自己當評考主官,那自己就去。既然打算替天下祛除頑疾,又何必畏懼一州之地。
雖這樣做或許真會觸碰到幽州核心利益,但宋扶憶自認都是爲了幽州百姓,毫無自私之心,所以心中不會不安,既然無不安就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