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極緩極沉,這種無意識的緩慢語調讓人驀地就生出一種極爲不舒服的壓抑感,柳飄滿腹的勸說之語在這種壓抑之下頃刻間化作了煙雲。
“我去讓人給你備馬。”最終,他如是說道。
皇北天微一頷首,沒有再說什麼,只擡眸望着遙遠的東方,那裡繁星漸漸隱沒,天際的色彩由原先一片灰濛濛的逐漸轉變爲黃、紅、紫,地平線附近被一隻無形的手慢慢撕開了一條縫隙,不過一會,那縫隙便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寬,同時也越來越亮,數道霞光於那縫隙中迸射而出,直突天際,一彎金黃色的圓弧衝破那迷濛的晨曦,從地平線上冉冉升了起來。
天,亮了。
“王爺,柳飄讓我來告訴您,馬已經準備好了。”影衛進來回稟道。
皇北天將視線從外頭收回,唔了一聲,擡腳朝外頭走去,待瞧見高踞馬背的柳飄,不由微挑了下眉頭。
“我隨你一道去。”柳飄淡淡笑了一聲,“免得回頭你被王妃拿劍追着砍的時候都沒人出來勸一句的。”
皇北天扯了下嘴角,想笑,卻到底沒法笑出來,只好伸手去扯了那馬繮,飛身上了馬。馬鞭甩動帶起一陣氣流相撞聲,四肢矯健的駿馬長鳴一聲,甩開四蹄朝前方疾馳而去,不過轉眼便已奔出去老遠。
柳飄嘆息一聲,跟着一甩馬鞭,追上前去。
皇北天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傳到了李慕的耳朵裡。
“皇北天往莊子上去了?”李慕皺着眉頭重複問道。不怪他如此驚訝,實在是前三天皇北天明明都還老老實實的待在客棧裡,今兒個怎麼會說去鳳凰那就去了鳳凰那裡?而且還急慌慌的趕在這天剛亮的時候。
侍衛點了點頭,“已經出發有一會了,探子確認是往京郊三公主的莊子去的。”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李慕面上升騰起大片陰霾,卻是沉默半晌,這才倏然站起了身。
“主子?”侍衛疑惑的喚了一聲。
李慕一甩衣袖,邊擡腳大步朝外頭行去,邊頭也不回的吩咐道,“備馬,我們也去京郊。”
侍衛三兩步追上去,面露遲疑道,“主子,我們現在趕過去怕是會與戰王的人撞上,屆時暴露了您的行跡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彼時姑且不說李慕突然出現在這京都會不會引起皇北天對於驀然閣之事的懷疑,就說以如今南豐爲華邵附屬國,附屬國王族不得詔令不可隨意離開屬地的規矩,自個家主子被發現了行跡也是極爲不妥的。
“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了,”李慕陰沉着臉道,“皇北天突然這般不聲不響的去了莊子,事情恐怕會平生變故,我們現在跟上去,若有個萬一,也好有個應對。”說着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續道,“將我們剩下的人全部集結一下,我有種預感,我們之前所做的事情今日就會有個了結了。”
侍衛見他這般說也就不再多勸,只問道,“那需要通知小王爺一聲麼?”
李慕不辨喜怒的輕哂了一聲,“通知他做什麼,他不是每日都雷打不動的去莊子上麼?你現在去還能尋得着人?”
侍衛這纔不敢多說,行了個禮便去了。
此時京郊的莊子不過剛從沉睡中轉醒,因着昨夜鳳凰的醒來,這三日來一直盤旋着莊子上頭的低氣壓總算消散了些,衆人臉上雖還夠不上喜氣洋洋,但已然不若前幾日那般低眉垂眼的大氣都不敢喘了。
“鳳凰醒了麼?”莫紫萱眼睛一睜開便張口詢問道。
小鈴鐺笑着搖頭,“夫人的院子還沒聽見動靜呢,應該還沒起。”
莫紫萱聞言懶懶唔了一聲,重新闔上雙眼,瞧那模樣,似乎是打算着繼續再睡個回籠覺。
小鈴鐺瞧着她那睏倦的模樣有些好笑,低聲問道,“小姐,您這到底是打算起了,還是要繼續再睡會兒啊?您要是打算起了,那奴婢就給您打水去。”
莫紫萱直挺挺地躺着不說話。
小鈴鐺見狀搖了搖頭,悄聲退了出去。
這幾日若說誰最辛苦那莫過於她家小姐了,有時候她看着她家小姐連走路時都眯着眼睛,一副隨時睡過去的模樣,心疼的簡直要說小姐您就歇會吧,可最終她什麼都沒說,她知道就算她說了也沒用,在夫人倒下去後,她家小姐便就是衆人的頂樑柱了。如今夫人醒來,她家小姐終於可以好好的歇息一下,她自然不捨得去打擾。
“二當家的也沒起麼?”剛從鳳凰的院子裡頭出來,正要去廚房瞧瞧的青玉笑着開口問道。
“剛醒了一下,問了一句夫人有沒有醒,跟着就又睡過去了,”小鈴鐺笑着答道,說着又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青玉朝廚房方向怒了努嘴,“去看看早膳有沒有準備好,我估摸着再過一會就該起來了。”
小鈴鐺聞言笑着挽着她的胳膊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也瞧瞧我家小姐的早膳。”
青玉自然無不同意的,兩人手挽着手說笑着朝廚房方向走去,卻不過剛轉了一個彎,便與一迎面衝上來的丫頭撞了個正着。
“哎呦!”小鈴鐺被那冒冒失失的丫頭撞到了鼻子,登時慘叫一聲,疼的兩眼直冒眼淚花。
青玉聞聲趕忙鬆開她的胳膊,一臉擔憂的問道,“小鈴鐺,你沒事吧?”
小鈴鐺鬆開捂着鼻子的手朝她擺了擺,示意自己沒事,可那通紅的鼻頭一看就像是沒事的樣子。
青玉見狀立刻活了,伸手狠狠擰了一把那撞上來的丫頭的胳膊,柳眉倒豎斥道,“大早上的趕着去投胎啊!沒瞧見前面有人吶!”
小丫頭被青玉掐的立時紅了眼眶,卻是不敢反駁,也不敢躲。青玉作爲鳳凰身邊的第一侍女,就是管事嚒嚒見了也得賠着笑臉,更別說她們這些新進來不久的侍女了。她強忍着淚意,顫顫巍巍道,“青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外頭來了人,我趕着進去通知你。”
青玉聞言丟開了手,蹙眉問道,“什麼人?”心中卻忽地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畢竟來人若只是個普通人的話,這丫頭是斷然不會這般急急慌慌的。
“是——”小丫頭張了張嘴,卻不過剛吐出一個字便被一道低沉微啞的嗓音給一把打斷。
“是我。”那人淡淡道。
青玉聞聲悚然一驚,驀地擡頭,便見一襲描金墨色寬袖長袍的皇北天正負手大步踱了過來,不由失聲驚道,“王爺?”
喊完卻又倏然變色,冷下聲道,“王爺請回吧,我家閣主還沒起身。”
皇北天敏銳的察覺到她話裡對鳳凰稱呼的變化,不由睞眼淡淡掃了青玉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只一邊收了視線顧自朝裡頭走,一邊輕描淡寫道,“我等她起來。”
青玉眉頭一擰,三兩步追上,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硬聲硬氣道,“王爺,您別讓奴婢爲難,我家閣主她不想見您。”
“她不想見我,我想見她就行了。”皇北天波瀾不驚道,說着擡手輕輕一拂,青玉便立時感覺到一股罡風登時迎面朝她襲來,她甚至連連抵擋都沒來得及抵擋,人就猛地往一側踉蹌而去,至於皇北天則已穿過他徑自朝前而去。
“青玉,你沒事吧?”早已被嚇得臉色刷白的小鈴鐺扶着差點摔倒在地的青玉擔憂問道。
比到青玉這個半吊子侍女,從小深受封建禮教束縛的小鈴鐺對於皇權的畏懼明顯要深重的多,因而在見了皇北天后,除了條件反射的行禮外,她便只能哆嗦的站着一動也不敢動,若不過是見青玉要摔倒,只怕她還木樁子一般站着呢。
青玉扶着她的胳膊站穩,連話都來不及說,便再次衝了上去,滿臉青黑道,“王爺,您真的不能進去!”只是她雖敢伸手去攔皇北天,卻是不敢去拉皇北天的衣裳,只能亦步亦趨的跟着他。
皇北天狀若未聞,只一徑朝裡走。
青玉見狀抓耳撓腮,正要壯着膽子伸手去拉皇北天的衣裳,卻在瞧見某人後,眼睛忽地一亮,“二當家的!”
莫紫萱沒理睬她,只冷冷看着皇北天,滿臉不虞道,“你來這兒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卻因爲顧及着隔壁就是鳳凰的院子,下意識就壓低了嗓音。
皇北天現在急着去見鳳凰,沒心情計較她的出言不遜,因而只冷眼瞧了莫紫萱一記,便繞過她顧自朝前走去。
莫紫萱看着他一意孤行的背影,想到這幾日鳳凰因爲他所受的苦,又想到驀然閣那潑天的血跡,登時怒火中燒,想也不想就擡手朝皇北天的後背襲去。
皇北天怎麼也沒料到莫紫萱居然敢和他動手,但他的武功到底放在那裡,因而即便臉上滿滿都是錯愕,身子卻已然下意識的朝一側掠開。
莫紫萱並不是真的要拿他怎麼樣,以她的武功也沒辦法拿皇北天如何,她不過就是要攔住他罷了。因而在將皇北天打到一側後,她足尖一點越到了前頭,伸手一把堵住了皇北天的去路。她到底不是丁點武功都不會的青玉,皇北天自然沒辦法一袖子將她扇開。
“讓開!”站定身子的皇北天冷眼睇着她沉聲怒道。
莫紫萱絲毫不以爲杵,冷聲回道,“王爺請回吧,這裡不歡迎你!”
皇北天望向莫紫萱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宛若冰刀雪刃一般,聲音亦是攜裹了沉甸甸的雷霆之怒,“莫紫萱,你私自逃離王府的一事本王還沒和你算,你如今卻又幾次三番的對本王出言不遜,百般阻撓,是真以爲本王不敢拿你怎麼樣,是不是?”
“紫萱如何敢這般想?王爺您連數百口人命都不放在眼裡,區區一個紫萱,在您眼中還不就跟只螻蟻一樣,想怎麼碾死就怎麼碾死,”莫紫萱聞言卻是涼涼諷刺道,“只是您今日除非真的將我給一腳碾死,要不然您是無論如何都沒法打我這兒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