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暴喝驀地響起,緊跟着便是一片沉重的腳步聲。
不過轉眼,一隊全副武裝的巡邏士兵便出現在了鳳凰剛剛發生碰撞的地方。
一個頭領模樣的士卒當先越衆走了出來,四下一陣環顧了,卻是什麼也沒看見,頓時不滿地扭頭重重拍了背後的一個手下一記,喝道,“瞎嚷個什麼勁?哪裡有什麼人在?”
那士卒見狀也是疑惑的四下仔細查探了一番,卻是仍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瞧見,不由奇怪的撓了撓頭嘀咕道,“不可能啊,剛剛明明有悶悶的一道聲響的。真的,頭兒,你不信問他們。”他說着朝旁邊的另外幾個士卒指了一下。
豈料那幾個人卻俱是猛搖頭,“我們什麼也沒聽見。”就算聽見也假裝沒聽見啊,連個鬼都沒有,這個時候還說聽見不是找抽麼。
領頭的士卒聞言狠狠瞪了那士卒一眼,“行了,別疑神疑鬼了,這皇宮內院的你以爲是菜市場啊,想進來就進來?走吧。”
那士卒想反駁,但實在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只得垂頭喪氣的跟着隊伍頭後。
說話間一行人已排列有序的列隊離開。
待一行人走遠,一個腦袋從屋頂露了出來,不是鳳凰是誰?
鳳凰確認沒人,這才一個倒掛金鉤從屋檐上掛了下來,隨後小心翼翼的撬開那窗子上的搭扣,推開窗子便躍了進去。將窗子重新關上,藉助於飛索爬到橫樑上躲好,鳳凰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剛剛差點沒將她的心臟給直接嚇出來,幸虧她反應迅速藉着飛索爬上了屋頂,要不然肯定會被直接逮住的,想到剛剛的驚險,她後背又是一層冷汗。
景慕帝的寢宮佈置的十分奢華,但並無甚新意,鳳凰只略掃了兩眼便沒了興致,只懶懶躺於橫樑上。如此約過了兩柱香的時間,門外這才響起一竄腳步聲。
來了!鳳凰心中一提,立刻改躺爲趴,死死伏於橫樑上,屏息凝氣朝門的方向看去。
便見嫣然扶着景慕帝緩步走了進來。
鳳凰不知道嫣然是不是真的對景慕帝有如此之深的孺慕之情,反正就鳳凰如今的角度看去,這兩人相攜着走進來的畫面那當真是父慈子孝的溫馨一幕。
“嫣然可是有好久沒來宮中看父皇了。”景慕帝由嫣然扶着於自己的龍椅上坐下後,拍着嫣然的手背慈祥笑道。
“兒臣最近身子不大好,這纔沒過來給父皇請安。”嫣然莞爾笑了一聲解釋道,隨後又撒嬌一般的補充,“再說父皇您日理萬機的,兒臣也不敢隨便來打攪您,怕耽誤了您的正事。”
景慕帝聞言臉上的笑意更加和煦了幾分,“朕的三個丫頭中果然還屬嫣然最爲貼心。”
“父皇膝前盡孝本就是兒臣的本分,不敢當父皇這貼心二字。”嫣然柔聲輕笑,說着話鋒一轉又謔笑道,“只是兒臣聽那民間有說會鬧的孩子纔有糖吃,因而比到父皇這貼心二字,兒臣倒更羨慕二皇妹和三皇妹在父皇您面前的恣意呢。“
景慕帝有些懈怠的躺進鋪了鬆軟靠枕的龍椅內,隨後這才擡眼睨着嫣然似笑非笑道,“嫣然這是在怪父皇偏心了?”疑問的句子,篤定的口氣。
景慕帝的寢宮內因點了很多火燭,因而顯得內裡十分的燈火通明。但景慕帝此時坐着的那張龍椅似乎是特別定製而成,椅背十分的寬大,因而景慕帝躺在其中的時候,有大半張臉都隱沒於其中。明明是帶笑的嘴角,但因着那落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的昏黃燭火,便使得他整個人都莫名透出一絲陰霾來。
鳳凰不知道此時的嫣然心中在想什麼,但就她自己而言,她只慶幸自己不真的是這景慕帝的女兒,要不然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陰沉恐怖的父親的翅膀籠罩下,心中要沒有陰影只怕也是天方夜譚。
她正在心中嘀咕,那邊嫣然已經柔柔弱弱的開了口,“嫣然何敢責怪父皇?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如何還敢要求更多?嫣然每每不過是在心中暗恨自己笨口拙舌無法引父皇一樂,略替父皇解憂罷了。”嫣然顯然對景慕帝的脾性已是瞭解非常,聽聞景慕帝的話絲毫不怕,應答聲十分從容不迫,眸光也是誠摯懇切,神色間更是未見半釐的緊張。
景慕帝聽罷她的話倒是意義未明地哂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否真的就相信了嫣然的話。鳳凰如今的位置無法全部看清景慕帝臉上的表情,只能從那模模糊糊的暗影中辨出他似乎在打量嫣然,隨後便聽他突然極爲突兀的開口問道,“對於你娘當年的死,你可有怪過朕?”
因爲驀然閣查出的那些前塵往事,鳳凰不得不承認景慕帝的這個問題問的實在是刁鑽辛辣,她現在倒是比較好奇嫣然的反應了。
鳳凰這邊還在揣測嫣然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便聽“咚”的一聲響。
嫣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兩眼眼角驀地掛下兩道水漉漉的淚痕來,“父皇,母后過世後,兒臣便只剩下您了,您如今這樣問兒臣,是要割兒臣的心麼?”
鳳凰瞠目結舌的看着跪在地上哭的涕淚縱橫的嫣然,心中除了膜拜已然再沒有其他的想法,這樣的演技只怕是奧斯卡影后也拍馬不及吧。
景慕帝顯然也被她弄的怔了一下,隨後他伸出手來拉嫣然的胳膊,邊將她從地上托起來,邊呵斥道,“朕不過就這麼一問,你好好地哭成這樣做什麼?”
雖是呵斥,語氣裡卻並沒有多少慍怒。而因着他此時的動作,他的臉也終於從陰暗中暴露了出來,卻是容色緩和,眸光微軟。鳳凰自穿越到這個世界後也算是見過這景慕帝數次了,每次見他,他雖表現的十分慈愛,但眉眼間卻始終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翳。可如今這抹陰翳卻消失無蹤,顯而易見是被嫣然給感動了。
鳳凰見此不由微微感慨,這景慕帝雖貴爲九五之尊,但如今上了年紀顯然還是有些渴望天倫之樂的。
嫣然順從的被景慕帝扶起,卻仍在流淚。她流淚的時候不若別人一般嚎啕大哭,也並不抽抽噎噎,她只站在那裡靜靜的淌眼淚,因而看着十分的楚楚可憐。
“好了,別哭了,再哭等下出去別人瞧見了還以爲朕怎麼責罰你了呢。”景慕帝見她如此,難得又溫聲寬慰了一句。
嫣然聞言這才掏了帕子去擦眼角的眼淚,卻是擦了好一會那眼淚才慢慢的止住。
景慕帝待她情緒慢慢平穩了,這才神情淡淡的再次開口道,“你雖念着仁孝不敢埋怨朕,但心中卻一直在怨恨着鳳凰以及她過世的孃親的吧?”
嫣然臉上似乎明顯露出一抹被看穿後的驚色,口中更是急聲道,“兒臣惶恐,兒臣不敢。”說着便又要跪下身去請罪。
景慕帝在她跪下身前便將她給一把托住,眸中卻是露出幾分嘲色來,“嘴裡說着不敢,行事倒是大膽的很。上次鳳凰在元宵燈會上被人刺殺,你敢說那些死士不是你豢養的?還是你真的以爲朕老眼昏花了?”
嫣然聞言更是連忙急聲告罪道,“父皇正是老當益壯,龍馬精神的年紀,兒臣怎敢如此想?”
景慕帝擺擺手,“行了,別拍朕馬屁了,朕如今的確是年紀大了,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而且朕也沒有要責罰你的意思,否則當時也不會包庇於你了。”
嫣然喏喏應了一聲。
景慕帝頗帶玩味的掃了一眼嫣然臉上的神色,“嫣然這是不相信父皇的話麼?”
“兒臣不敢,”嫣然恭聲道,雖如此說,臉上卻帶着猶疑,似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敢說。
景慕帝見狀哂笑一聲,“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你我父女,有什麼不能當面說的。”
嫣然這才似下了決心慢慢開口道,“兒臣倒不是不相信父皇的話,只是父皇向來寵愛鳳凰非常,所以……”
她話只說了半句,但這未盡之言景慕帝如何聽不懂,他看着嫣然,眸中的興味益顯,“嫣然真的覺得朕寵愛鳳凰非常麼?朕可是一直都覺得嫣然是朕衆多兒女中最爲聰慧的呢。”
嫣然聞言略微擡了擡眼看了景慕帝一下,確認他不是在試探自己後,這才大着膽子道,“父皇的一米一粟都是恩典,兒臣輕易不敢隨便質疑父皇的用意。只是父皇既如此問了,兒臣倒是想斗膽說一句,父皇待鳳凰表面看上去的確是恩寵無限,但細究起來,倒有些似在捧殺鳳凰呢。”
“大膽!”景慕帝喜怒不辨的呵斥了一聲。
嫣然趕忙再次誠惶誠恐的伏地請罪道,“兒臣妄言,請父皇恕罪。”
景慕帝垂眼看了惶恐的嫣然一下,這才輕笑出聲,“起來吧。朕倒是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的確聰慧非常,只是這膽子卻忒小了些。”說着嗟嘆一聲,“到底是個女兒身。”
嫣然站起身,眸光微動,面上卻是柔柔笑意,“父皇天威,兒臣不敢稍觸。”
在橫樑上-將嫣然的話一字不漏聽進耳裡的鳳凰此時也不得不感嘆,這世上就是有人能將這溜鬚拍馬的話說的毫無作僞痕跡,讓人聽了就通體舒暢。
果不其然,景慕帝聞言本略顯冷硬的面部線條如今已是完全柔和了下來,他含笑看着嫣然誇了一句,“你這丫頭打小就會說好聽話,讓人想對你生氣也生氣不起來。”說罷又輕描淡寫的轉了話音,“不過你之前的猜測倒是沒錯,朕一直以來的確是在捧殺鳳凰。”
嫣然臉上頓時露出顯而易見的詫異來,“不知父皇此舉何意?您當年不是……”她說着突然頓住,似觸碰了禁忌一般面露幾分惶然。
景慕帝倒不以爲杵,反波瀾不驚的續道,“你是想說,朕當年不是極愛鳳凰她娘麼?如今爲何會如此對待她這唯一的女兒?”只是表現的再淡然,他臉上的笑意卻已是明顯淡了下去。
嫣然偷眼瞧了一下他的臉色,微一頷首。
景慕帝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嘴角這才微微翹起。只是此時的他眼神中不僅絲毫不見笑意,還於一瞬間凝起了大片的冰刀雪刃,只聽他一字一字冷冷道,“因爲她根本就不是朕的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