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

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九貝子府裡,胤俄留下來與胤禟互瞪了有那麼一陣子。

胤俄最終繃不住,先開了口:“九哥,你是怎的了?明明知道八哥從不往府裡帶人,還非要送?是存心要挑着八哥家宅不和?”

胤禟面色還未曾緩和下來,別開臉去:“你管我。”

胤俄忍不住嘆氣,這九哥又犯了病了,也不知道是八哥哪裡得罪了他,犯得着這麼折騰麼,於是又抓了個果子歪在榻上,自言自語道:“別仗着八哥脾氣好就瞎折騰,也不瞧瞧如今是什麼局勢,你以爲皇阿瑪真的寵愛八哥?也不怕把把柄露出來讓人逮着。”

胤禟忽然氣呼呼地轉頭衝胤俄吼道:“你懂什麼!?我就是怕八哥的把柄讓人抓住,才這麼做的,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說我!”

胤俄將果子一扔,冷笑道:“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八哥是咱的哥哥,知道出了事要大家一道合計,而不是陰陽怪氣拿話去傷人!”

胤禟被激地一腳踹翻了兩人面前的楠木茶几,一時間瓜果茶壺都噼裡啪啦傾瀉於地,茶水濺了胤俄一身,遠處的下人們更是嚇得噤了聲,不敢靠近。胤禟站起來俯身胤俄,冷冷道:“我是心裡不痛快,可我也是爲了咱親哥哥好!你充大頭做好人,難道我就會害他?你心裡既然這樣想,我這座小廟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說罷一指院門,“你還是擡起你矜貴的腿,滾罷!”

胤俄撣了撣身上的茶水,也肅了神情。他與胤禟自小一道長大,很是知道這人嬉笑怒罵的底線,如今眼前這人分明就是一副心亂如麻、大受打擊的樣子,卻偏偏要作強硬的模樣,莫不是八哥真出了什麼事兒,被人抓了小辮子?

胤俄站起身來,圍着胤禟走了幾步,正色道:“老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關於八哥的?你這麼送人過去,不怕御史參了八哥?”

胤禟一臉難過得能擰出水的表情,眼圈兒居然有些發紅:“你懂什麼?自家哥哥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哪個男人不尋花問柳,爲了養兩個伶人就參了皇阿哥?他們也不嫌笑話!”

胤俄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關鍵:“欺負?誰欺負八哥了?剛纔不是你在欺負八哥麼?這和蓄養伶人歌姬有什麼關係?和養相姑又有什麼關係?”兩人都是遊戲人間、閱盡千帆的角色,紅歌曼舞自然不在話下,偶爾也喜餘桃口齒,椒風弄兒之戲,只是他們並不曾聽說自家哥哥也對楚風有興趣。

胤禟忽然仰着脖子長長地‘啊’了一聲,將毫無準備的胤俄嚇了一大跳,才憤憤道:“爺不想說!爺不知道!你要想知道自己去問八哥去吧——”說罷不理會胤俄,自個人轉身朝院子東門行去,順便一腳踹翻了路邊的一把藤椅。

……

廉郡王府裡,胤禩見到了九貝子府送來的兩個伶人。

胤禩命她倆擡起頭來,才仔細看了二人的相貌,果真是一副上好的顏色,個個兒都是水掐出來的身段。不過胤禩卻沒時間欣賞這些,只問這二人被何總管買下之前,是以何爲生。

那個紅衣的伶人自是乖覺,跪下說自己之前是春樓自小養大的優伶,還未曾接客,便被何總管說合買下,佔了各位主子的光,才能入了王府享福。但那綠衣的女子卻低着頭只管掉眼淚兒,死也不肯開口。胤禩一看,便打發高明先帶了紅衣的下去讓福晉過目,單單留了那綠衣的問話。

也許是八王爺賢名遠播,江南不少人也有所耳聞,就連深閨裡的女子竟然也知曉一二,那綠衣的姑娘流了一刻淚,最後心一橫,跪倒在胤禩面前,哭訴起來。

原來她本是破落書香世家的庶女,媒人上門提親,當家主母聽說,求親的是富商安三京城來的內侄兒,秀才出身。當家主母見來人相貌也好,合過八字也不錯,便收了聘禮定下婚約,誰知來了京城才知道那人哪裡是什麼富商的秀才侄子,分明就是九貝子府裡的管事太監,而她自己也被直接送到了莊子裡,同其他十餘名一同被採買來京的女子一同學習歌舞琴藝。

胤禩此刻也無力去安撫面前這個哭得聲淚俱下的女子,只隨意安慰了幾句,囑咐她放心住下,旁的不要多想,這才自己轉身回了書房,細細將今日的事情過了一遍。

胤禟風流男女不忌,只怕連皇上也是知曉一二。不過一來宜妃受寵多年,而來皇上從來沒對這個兒子抱有多大希望,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即便是太子,老爺子看不過去了也會敲打一番。

也許是掩耳盜鈴罷,胤禟知道了些什麼,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如今一點也不想知道。只是胤禟府上的何玉柱與安三在江南的行事已是出了常軌,若是被有心人得了證據參上他一本,眼下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但總歸是留了把柄在人手中。上一世雍正最後羅列胤禟共二十八條罪狀時,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小九……今世,必不願看見同樣的局面。

機會很快便到了。

胤禟素來酷愛西洋物件,與京城中的洋人教士交好,這一點隨了康熙。最近他得了幾個稀罕物件,一時高興,便派了帖子請上幾個出了宮開府的相熟阿哥去府裡小聚。雍親王即將南行,日子自然未定,但也就在這幾日了。於是大夥也順道請了他,做踐行宴。

那日胤禛因爲安排南下事物到的遲了些,到貝子府的時候已經差不多開宴了,他掃了一眼桌席,看見胤禩挨着老九老十而坐,而他的位置則與胤禩隔着胤祺與胤祐。今日來的人果真不少,連素來懶得出門的淳郡王胤祐也到場了,可惜十三因足疾復發並未出席。

胤禛簡單得朝衆人寒暄了幾句,正要入座,胤禟忽然起身站了起來,一邊道:“四哥到地遲了,該罰該罰,來來來,先罰個三杯罷。”衆人一聽,都跟着笑起來,看着這個不苟言笑的哥哥/弟弟受罰。

胤禛藉着笑看衆人的機會,目光在胤禩臉上停留了一刻,見他也一臉笑着等看好戲的表情,連眉目也不由得柔和下來。

一直留意胤禛動作的胤禟面色陡然一沉,轉臉朝着何玉柱道:“這杯子太小,給爺的四哥換了大碗來!”

在座的兄弟們臉上笑容更有深意,注意力都放在在這二人身上,胤禩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心,桌下擡腳踩了一腳一旁的胤俄,遞了個眼神給他。

胤俄反應過來,上前接過何玉柱捧上來的鬥碗,解圍道:“九哥,讓弟弟來代四哥罰一碗吧,四哥連日繁忙,醉酒誤了差事可是要受罰的。”

胤禟衝他一笑:“邊兒去,有你什麼事兒?這遲到的是四哥,說自罰的也是四哥,你在這裡充什麼好人?莫不是就貪着爺府裡的這幾罈子東西,拐着玩兒來討酒喝?”他們打鬧慣了,這幾句話過後,氣氛又鬆快了起來。

胤禛自然察覺到胤禟的有意爲難,不由微微地冷下了臉。他自然知道胤禟門人在沿海多有商鋪,福建自然也在其中,今日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不知是否與他的南下有關。目光不由得朝另一人飄去,卻見那人正好低下頭來同別人說話。

胤禩低頭隨意與胤祐說着什麼,餘光往這邊看着,正看見胤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二人,心中微微一動,遂執了酒杯長身而起,行至那糾結的二人中間,笑道:“四哥莫怪,九弟就是這麼個執拗的性子,若是四哥覺得爲難,不若由弟弟同小十一人替一碗,可好?”

胤禛聞言也牽起一個笑來,卻沒什麼溫度:“八弟說笑了,九弟自是深藏不露、手段了得,能見識這許多新奇玩意兒,還不是沾了九弟的光?”說罷擡手舉起那斟滿的鬥碗,道:“既然如此,四哥就先乾爲敬了。”說罷仰頭喝下。

四周兄弟皆心道:這是發火兒啦?就爲了一杯罰酒?只怕是個幌子吧!聯想到胤禟平素的喜好,再想到老四即將南下和之前的摺子,於是大家都覺得自己悟了。

胤禛硬着頭皮將三大碗都一力幹了,喝完之後抹了抹嘴,道了聲‘不勝酒力’,連坐都沒有坐下來,便告辭了。

這便是踐行啦?合着一開始就把主角兒都氣走了?衆兄弟們看了一場免費的好戲,幸災樂禍的有,置身事外低頭喝酒的,也有。

氣氛又漸漸恢復了熱鬧,仿若雍親王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八阿哥似乎對九貝子之前的行爲未加一詞,衆人心中明瞭,看來是早就知道的,解圍也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

胤禟興致極高,拉着胤祺喝了不少的酒。他與五阿哥雖是同母所出,但卻性子截然相反,胤祺一貫與世無爭,胤禟卻處處張揚高調,是個跋扈的性子,與胤俄幾乎不相上下。

誠親王清清喉嚨,狀似憂心不已道:“老九,老四一向爲人恭謹,你這樣勸酒,委實有些不妥。兄弟之間,還是莫要生了嫌隙的好。”

胤禟眼角微微一橫,正要說話,一旁的胤禩倒是先擱下了杯子,道:“三哥說的正是,只是今日兄弟們不過圖個樂子,四哥自知來遲自言罰酒,小九也不過是鬧一鬧罷了。何況衆人皆知,小九府上的酒皆是千金難求之物,罰大碗還不知是便宜了誰?想來四哥也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若真是作揖賠罪,反倒生分了不是?”

胤祉聞言只是舉杯笑笑:“八弟說的也是,想來四弟必不會多想。”不會記仇纔有鬼了,那個小心眼兒的,自己不過是在敏妃的喪禮上失儀罷了,就被他拐着玩兒惦記了許多年。京城裡那個官兒不怕被雍親王惦記上?

也就這個老八喜歡睜眼說瞎話,誠親王腹誹。

胤禩忽然明白老頭子爲何對老三如此縱容了,這樣一個連陰謀詭計都做不好的書呆子來說,還真是不用如何提防。

……

酒過三巡,客人紛紛告辭回府。胤禩心中有話,自然留在了最後,他與胤禟素來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只剩下胤禩、胤禟與胤俄三人之後,胤禩終於開口道:“小九,今日,你的確不該。”

胤禟冷笑一聲,不甚在意地揮了揮袖子扇風:“八哥這是要單獨說教了?弟弟倒要洗耳恭聽,是如何不該。”

胤俄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捧着臉道:“九哥,你那是什麼燒刀子,怎麼多喝了幾罈子就上頭了?快快讓人上那解酒的茶湯來。”

令人窒息的氣氛爲之一緩,胤禟恨鐵不成鋼地一腳踹過來:“喝趴下了就自個兒找間屋子歪着,哪兒涼快哪呆着去,我與八哥有話說,你少打岔!”

胤俄難得沒有擡槓地扶牆而去,也順手抄走了所以的丫鬟太監,只剩下廉郡王與九貝子一反常態地對峙。

胤禩微微嘆了口氣,正要開口,誰知九貝子倒是搶先一步出了聲,打斷了他沉澱了數日的醞釀:“八哥,你若是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又知道了些什麼,我不想說。”

胤禩好不容易聚起的氣勢就這麼消散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想他前世即便是落敗之後對着雍正爺沒真正輸過氣勢,這一世一開始時對着皇父和胤禛演戲也能收放自如如魚得水,但——對着胤禟,他卻做不到。

胤禟與胤俄,不同。

胤禟也察覺到了突如其來比之前更冷凝窒息的沉默,話兒已經先一步蹦了出來:“八哥,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別多想。”胤禟從未見過自家哥哥如此瞻前顧後以至於不知所措的樣子,哪怕在被皇父斥責時也更多的是黯然而沉默罷了,於是繃不住又道:“八哥,弟弟只想問一句話……”

胤禩帶着疑惑的目光飄過來,惹得胤禟臉倒是一紅,原本洶洶而來的氣勢變成諾諾低語:“八哥……弟弟只是想問,你、他……是不是、有沒有他欺負你?”說完了居然不敢拿眼睛去看自家哥哥,自顧自地低下頭去專心看着袍子上的雲岫紋飾。

胤禟並不笨,起初的震怒過後,他回憶起自家哥哥的言行舉止,方纔又細細觀察了那個人對自家八哥的態度,自然發現其中的一些彎彎繞。各種糾結不提,他眼下只想知道,自家哥哥可是自願的。

胤禩一愣,忽然笑了,多日來沉積於心的陰鬱與幽晦悉數散盡。

是了,這纔是他的小九,想當初雍正登基之初,明知前路已盡,但他們三個兄弟誰又嫌棄過誰?就像他明知小九的驕傲小十的暴躁會讓雍正抓住把柄詬病於他逼他低頭,而小九也明知繼續跟着八哥多半也是圈禁餘生的下場,但誰也未曾因此心生過半絲悔意。這番情誼,又怎會因此而隔閡開來?

“小九”胤禩眼中笑意拳拳,灼灼有深意,上前拽了胤禟的辮梢揪了兩下,就像是自小他與老十打鬧那樣:“若是有人對不住爺,爺自然會請咱九爺出山,幫八哥找回場子。”

“還有……”胤禟仍不肯擡頭。

“怎麼?”胤禩不解。

“只一件事。”胤禟別過頭去:“八哥,你別指望爺給他好臉色看。他也最好別來惹爺,否則別指望爺六親不認!”

其實九爺肚子裡仍有滿肚子話沒倒出來,實在是不知如何開口才不尷尬,於是只得囫圇吞了,暫且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小九目前和八爺還是cj的兄弟關係,至於要不要夾帶私貨的問題,我再琢磨琢磨…………

筒子們點播的番外續集,還在構思中。。。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