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得厲害,小嬰兒的屍身漸漸變涼,衛浮煙也在影子娓娓道來的沉聲中漸漸平靜下來。
“白雲庵是拓王一個糧草儲存點,僅我們查到的來說,這裡儲存的糧草夠五千精兵用一個月……”
“庵上每間房中都供着形如觀音手中玉淨瓶的白瓷瓶,瓶中皆養一支翠柳……
“但庵中只有假尼姑,吃葷腥,不敬佛,皆會武……”
“秀姬在這裡有極高的威信,似乎所有的人都只聽令於秀姬……”
“纖芸還活着,秀姬和幽檀帶她從地道遁走了……”
大約是怕衛浮煙心思還停留在方纔的事上,影子說得極慢,並且每說完一件事都停頓片刻,給衛浮煙消化吸收的時間。看來拓王對秀姬的信任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一度認爲拓王那樣的男人不可能爲女人所牽絆,可是眼下不僅告訴秀姬儲存糧草的地點,還指名了地道,甚至任由這裡全部變成秀姬的人。
癡情人嗎?倒是怎麼看怎麼不像!
可是,只不過爲了開一個華而不實的連環局,難道用得着暴露一個軍事儲備點?
“裡面只有糧草嗎?”
影子眼中略帶一絲欣喜,衛浮煙有些驚訝,卻見欣喜神色一閃而過,影子點點頭說:“還有兵器和火藥,大約有六千人份。”
秀姬這一步究竟是何意?
五千人份的糧草,六千人份的兵器彈藥,這些東西衛浮煙大可以送給周懷意,可是全都送給周懷意會不會給他找來禍患呢?一個有權有勢的王爺私募糧草私造兵器可是謀逆的死罪,可是僅憑今日所見還不足以告發拓王和秀姬……
“曜姬,幽檀和纖芸在繁花似錦有幾分威信?”
影子雙眼再度精光一閃,衛浮煙甚至疑心他不僅看得透自己雙目已經復明,甚至算得到她要把那些糧草武器收到繁花似錦。的確,她是有這個打算。當初她要繁花似錦也是爲了讓自己強大起來,現在既然要和秀姬假戲真做,免不了要和周懷意翻一次牌,眼下正是危機重重,她的繁花似錦也該加強部署嚴陣以待,現在這些糧草兵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曜姬甜美一笑道:“堂主,繁花似錦的神只有花爺一個,幽檀姐妹和曜姬等人都是打雜的,談不上威信二字。”
聽她提起“神”衛浮煙撲哧一笑,大大緩解了先前的壓抑。
曜姬見狀也送了一口氣,莞爾一笑說:“堂主是不是要把和幽檀姐妹過從甚密的人從繁花似錦清除掉?”
“清除倒不必了,回頭列個單子給我。”
曜姬點頭稱“是”,想起幽檀便問:“那幽檀姐妹如何處置?”
“派人轉告幽檀,要她三日之內攜秀姬的秘密來我繁花似錦請罪,我願意請季神醫、胡神醫甚至宮中御醫一起救治纖芸,並求花爺放她們一條生路。否則我會下達繁花似錦內部通緝令,讓她們姐妹從此徹底消失!”
影子再度讚賞地點點頭,雖然蒙着面全身又裹在黑衣裡,但衛浮煙覺得影子有一種無以言喻的親切,他的一個點頭也能帶給她莫大的鼓勵。
馬車顛簸,很快就到了山腳下,衛浮煙正一點一點地思索籌謀,前面駕車的江北忽然嘿嘿一笑說:“王妃,懷王帶人來接你了!”
曜姬聞言掀開馬車前的簾子,並特意久留了一會兒。於是衛浮煙就看到周懷意和隱衛共十餘人策馬疾馳而來,即使看不到神色,馬蹄所過之處捲起的陣陣黃土沙塵卻清楚地暴露他的焦急。
他爲她着急呢!
曜姬緩緩放下馬車簾子的同時衛浮煙脣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秀姬只想分開她們,卻從來沒認真瞭解過她們之間的故事,不,或許算不上故事,只是一種感覺。現在看着周懷意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只因他着急來找她而感到心下安寧。被牽掛,被重視,被珍愛,然後讓人安定無憂的那種感覺。
是時候將這一路思索的成果付諸實施了。
首先是曜姬。
曜姬長相甜美,乍一看十分單純無害,但這一路衛浮煙已經看得到花錯爹爹倚重她的原因。一來曜姬因爲花錯爹爹一個命令就站在她這邊,說明她有絕對的忠誠;二來曜姬智勇雙全又心思細膩,雖說離秀姬還遠,但絕不輸幽檀之流;三來曜姬同時具有殺手的敏感和冷靜,敏感讓她機警,冷靜讓她沉穩;四來……四來她一開始就甩了曜姬一巴掌,頗有些過意不去吧!
“曜姬,”衛浮煙道,“繁花似錦的兄弟們就暫時由你來安置,讓他們好生休養,順便磨好刀槍。”
一聽這言下之意是要有大行動,曜姬眼中立刻閃出光彩,沒想到衛浮煙接着說:“繁花似錦的事安頓好之後我會請懷王送你到太子爺那裡,以後太子那裡的消息你獨傳一份給我,同時保護太子爺周全!”
曜姬雖說不解,讓是點頭稱是。
第二個,是江北。
馬蹄聲漸漸近了,衛浮煙乾脆吩咐江北停車並把他請進來,然後長話短說道:“江北,你回去告訴陸仲,第一仗由我繁花似錦來打,叫他靜觀其變不要插手。”說完一頓,感受到懷中嬰兒愈發僵硬的屍體,感情第一次異常波動地說:“還有李少棠家的仇也一樣,一樣由我來動手!”
江北這才知道懷中莫名其妙的嬰兒竟是李少棠的女兒,他雖說跟李少棠並不熟悉,但幾個人有段時間同爲衛浮煙的衛隊,因此看到衛浮煙便覺得李少棠特別親切。他古怪的看了嬰兒一眼,並沒有多說話。
第三個,是影子。
馬蹄聲越來越近,但至少還沒停下。江北和曜姬在衛浮煙吩咐下下了馬車,一時只有她和影子二人,倒是顯得十分安靜。
“影子,你跟懷王多久了?懷王派你跟着我,又有多久了?”
這問得突然,影子斟酌一番,無不謹慎地反問:“王妃認爲,影子跟懷王多久才足夠令您信任?”
影子甚至沒編進隱衛裡,衛浮煙就知道這是周懷意的貼身護衛,跟隱衛那種衛隊相比更親密許多,因此衛浮煙對影子沒有半分懷疑。
“請不要多想,我雖然並不認識你,但完全信任勞煩你過來保護我的那個人。有件事想勞煩你幫忙,前提是你熟悉懷王身邊的人,也熟悉我身邊的人。”
影子一頓,眼中略有笑意道:“跟懷王三年七個月,跟蹤王妃你也三年七個月。”
衛浮煙對這數字極爲敏感,一聽到就忍不住驚訝地反問:“從我出嫁開始?”
“王妃以爲呢?”外面馬蹄聲已經混亂,想來是看到江北和曜姬已經有人下馬,影子說話卻不急不緩聲音平穩,“王妃您是以辰國端陽公主的身份嫁過來的,縱然當時懷王對你無意,又怎會放任你在燕京被拓王的人盯着呢?實不相瞞,影子從王妃您出嫁的那一天就跟着您了——受懷王指派。”
“那麼……”那麼當初她初見周懷意時,彼此間又怎會有那麼多的誤會?
“影子和懷王之間從未互通消息,因此懷王對燕京的情況並不瞭解。懷王性子冷,很難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之所以派鄙人保護王妃,也不過是因爲您的身份。”
影子倒是極爲坦白,這時間衛浮煙幾乎聽得到周懷意趕過來的聲音,也沒心思對過去的事過多地唏噓感慨,便直截了當地說:“懷王身邊有一個秀姬的探子,此人知道我和王爺間的分分合合,有機會見到李少棠夫婦,並且有能力進入懷王府將這嬰兒抱出來。我請你幫我盯着些!”
衛浮煙自然是要揪住那第四個人,她希望影子這樣輕功超羣的人能幫上忙,可是影子卻笑她:“這種事,你該直接跟王爺說!”
曜姬給周懷意請安的聲音已經傳來。
“一不可打草驚蛇,二不便動搖人心,三不便手下無人。”
周懷意若要查,必然會交給隱衛。可是如果那人就是隱衛中人呢?即使是小查也難免會打草驚蛇,過分大查則會動搖人心,到時候全都排查就會導致無人可用,而眼下可正是用人的時候!
影子滿意地笑道:“你比我想象地要好。”
衛浮煙還來不及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表示驚訝,馬車簾子就突然被掀開。
明亮的陽光像被誰潑灑進來,一股腦兒全灑在了她身上。原來已經是夕陽西下,天上有大片金紅交錯的火燒雲。周懷意的臉就在一片潑潑烈烈的金紅光芒中突然闖入她的視線,臉上一如既往的清寒,眼底卻壓着濃重的不安。
她忍不住要還他一個微笑讓他放心,卻一眼看到了前方周懷意的隱衛。一半的人蒙着面殺氣騰騰,另幾個包括門青松和莫潭在內的幾個人卻着常服,看到她平安無事都鬆了一口氣。隱衛中的明線和暗線全都來了,第四個人究竟是誰、是否就在眼前呢?
“是李少棠的小女兒。”衛浮煙先行開口解釋。
周懷意恍若未聞直接將她連同她懷中的死嬰一起抱上馬,也不管身後的隱衛衆人就獨自策馬離去。
一路上他都默不作聲,衛浮煙知道他先前擔心得緊了,忍不住輕輕撫上他穩穩收在她腰間的手,摩挲許久才穩住聲音笑問:“有你有我,有這漫天火燒雲,也稱得上一句風月無邊呢!對不對,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