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祈羽本沒有鬆口答應鳳紅鸞的條件,但是他的沉默在鳳紅鸞看來,已然達到她想要的效果,挾着他回到先前的水牢,晦暗頹敗的地下牢房中,新月盤膝而坐,閉目打坐,一身黑袍與這陰暗的環境相得益彰,更增添了幾許鬼魅。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新月悠然的吐納,慢慢睜開深沉而幽暗的眸。
“姥姥!”鳳紅鸞恭敬的低呼。
“陛下來過了!”粗噶的聲音突然想起,鳳紅鸞眸光一暗,臉上神色晦暗難辨。
新月絲毫不理會鳳紅鸞此刻如臨大敵的神色,兀自起身,行至一旁昏厥的流雲祈羽面前,長袍一揮,再一看,流雲祈羽的身子已經安然的落在水牢之中,肩胛之上再次被鎖上,汩汩鮮血順着鐵鎖與肌膚的交接處流出,滑入黑不見底的污水之中。
“走吧!”新月慢條斯理的朝水牢出口走去,看着呆愣的鳳紅鸞,好心的呼喚一聲。
剛出水牢,外面燈火通明,一排排禁衛軍手執刀柄恭順的站在一旁,流雲笙歌的貼身太監李公公手執拂塵,一副唯唯諾諾的曲着身子,看到鳳紅鸞出來,滿臉堆砌起笑,“娘娘,皇上已經在關雎宮等候多時了,知曉娘娘在此處,特地譴奴才來等候!”
“有勞李公公了!”外人面前鳳紅鸞又恢復了她端莊賢淑,平易近人的樣子,彷彿那野心勃勃的女子與她毫不相干。
一衆人等風風火火朝着關雎宮走去,鳳紅鸞走在前列,火光映襯下,那張帶笑的臉此刻佈滿疑雲,她走時,明明安排了紅玉假扮她模樣守在關雎宮,紅玉的織顏之術已然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按理說,不會有人識破。可如今自己秘密去水牢探望流雲祈羽,行蹤詭異,以流雲笙歌縝密的心思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可是這小李子的態度明明不像是問罪的表情……看來她待會兒得好生應付。
很快便到了關雎宮,一衆侍衛都守在宮外,只有李公公隨着她進屋,一跨入屋子,瑤琴便迎了上來,直朝着她打眼神。
“皇上不是來了嗎,在哪兒啊!”鳳紅鸞在她伺候下不急不躁的退下染了污漬的衣裳,換上華貴的牡丹迎春-宮裝,瞭然的對上瑤琴。
“啓稟娘娘,皇上已在您的寢宮等待多時了!”
“恩!都退下吧!”鳳紅鸞換好衣裳,整個人精神奕奕,跨步朝着寢宮走去。
撩開參差錯落的珠簾,入眼的是一幅巧奪天工的海棠春睡圖屏風,屏風上人影綽約,隱約得倒影出一人撐臂淺睡的模樣,鳳紅鸞微微停頓了片刻,便輕手輕腳的越過屏風,新皇新立,內戰剛歇,國庫開源節流,後宮一改往日奢靡之態,變得清淺許多,然而只有鳳紅鸞所住的關雎宮依舊華奢如故。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樑,水晶玉璧爲燈,珍珠爲簾幕,範金爲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牀邊懸着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着青玉抱香枕,鋪着軟紈蠶冰簟,疊着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着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爲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其奢靡之態人間罕見,而鳳紅鸞這般奢華,在後宮卻無人敢說一二。鳳家女貴,天下皆知,開國帝王便以金屋贈之,足見一般。
在這一片珠光璀璨之中,流雲笙歌退下明黃龍袍,便衣打扮,倚在牀邊,昏昏欲睡,面上難掩疲憊之色,聽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睜開一雙清明的琥珀眸,看到來人是鳳紅鸞,輕鬆的伸着懶腰,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腿腳。
“你回來了!”像是普通人家的丈夫等待晚歸的妻子一般,那話語溫和,毫無帝王之態。
流雲家的男子個個樣貌不俗,邪肆妖媚如流雲祈羽,其容貌精緻絕美,世間罕見;溫潤儒雅如流雲意軒,其容貌流水不腐,韻自天成;而流雲笙歌的容貌比不得二人,卻也是中和大氣,巍峨如山,讓人莫敢仰望。
“陛下來了多久,怎麼也不提前知會臣妾,臣妾好準備準備!”鳳紅鸞並不像一般妃嬪一樣見多帝王便是唯唯諾諾,曲意迎合。她隨意越過流雲笙歌,慢慢走到梳妝檯前,卸下滿頭的金叉步搖。
“準備什麼?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客套!”
流雲笙歌也不計較她的動作,悠哉遊哉的一腳翹在牀沿,眸光晶亮,含笑的看着卸妝的鳳紅鸞,烏髮散落,媚態自生,世間女子,清雅如綰意,嫵媚如鳳紅玉,精靈如鳳雲裳,驕縱如翎羽郡主,鳳紅鸞在世人眼中一向都是華貴不可攀,端莊惹人憐。誰能想到這散落長髮之後,那眉眼之中的媚竟如狐媚的妖精一般,勾人心魄,怕是一般男人見了,早就撲上前去,滅了火燭,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然而流雲笙歌卻始終含笑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那神情看似毫無殺傷力卻讓鳳紅鸞背脊生寒。手指僵硬的攥着桃木梳,機械得梳理着滿頭烏髮,心中暗自攢度該如何是好,流雲笙歌自從登上了帝位,便愈加高深莫測了,以前她還能從他的舉動揣測出他的心思,但如今就連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心緒都很難,時常在他高深莫測的眼神下自亂陣腳。
“今個兒按理說,陛下不是應該在香妃姐姐那兒嘛!”
“怎麼,愛妃不想朕來看你!”
鳳紅鸞面色一僵,旋即堆起笑意,“陛下說哪裡的話,紅鸞不想再招人話柄罷了,姐姐畢竟比紅鸞先進門!”香妃原是流雲笙歌的髮妻,按理說流雲笙歌登基之後當立她爲後,然而世人皆知鳳家女貴,鳳紅鸞一進太子府,便是平妻的身份,而流雲笙歌登記後,雖然未立她爲後,但是她種種非同尋常的待遇,再加上背後有太后和鳳家作爲後盾,入主中宮那是遲早的事兒,所以都看得開,可偏偏着香妃卻看不開,處處與鳳紅鸞作對,這會兒流雲笙歌的舉動怕是又要引起一場風波了。
“朕是天子,想去哪兒便去哪兒,由得她背後嚼舌根!”天子威嚴豈容褻瀆,流雲笙歌面下一沉,從牀榻上坐了起來。
鳳紅鸞手上動作一頓,藉由銅鏡的反光看到他此刻的模樣,急忙放下手中的梳子,朝流雲笙歌走去,“陛下龍體重要,切莫生氣,都是紅鸞的不是,請陛下莫怪!”
流雲笙歌這才平復下來,將她從地上拉起,欺身倒入牀榻之間,鳳紅鸞剛欲推阻,流雲笙歌便沉下臉色,手指覆上她的香脣,“噓,愛妃,什麼都別說,朕不可想聽到這張小嘴裡面吐出令朕生氣的話!”
牀幃落下,滿世生溫,點點吟哦細叫穿過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