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いい詩だ。『美人の膝に酔臥して,天下の権力を握る。連城璧を求めないで,しかし殺人剣を求めます。』山口先生は漢學を精査し、さすがに日満親善の模範である(好詩!‘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劍。’山口先生精研漢學,不愧是日滿親善的楷模)!……”隨着房門“嘩啦”一聲被拉開,解耀先轉身望去,只見門口出現一個身穿皮夾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
“高科長好!……”山口大作急忙站起身,向來人行了一個四十五度的“普通の禮”。
“山口さんこんばんは!山口さんとは思いもよらないご縁です(山口先生晚上好!與山口先生不期而遇真是緣分)!……”來人對山口大作執禮甚恭,整個身體彎成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直角。給山口大作致以一個“最敬禮”。可是他一眼看到解耀先,卻不由得愣了愣。
的確,渾身是土,上穿黑棉襖,下穿黑棉褲,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解耀先這一身打扮,的確和“關西料理”包間古樸、典雅的裝飾格格不入。也許,山口莉奈沒有提議解耀先在“關西料理”洗把臉,把身上的泥土掃一掃,主要是爲了提醒父親解耀先是她的救命恩人吧。山口大作似乎理解了女兒的意思,故作不知。解耀先可就不好意思主動提起這件事來了。
山口大作見來人瞅着解耀先發愣,急忙介紹道:“高科長,這位戰先生是小女好友!……”
山口大作緊接着又把來人介紹給解耀先:“戰先生,這位就是爲‘大滿洲帝國’立下卓越功勳,大名鼎鼎的哈爾濱警察廳特務科科長高勝寒三等警正。……”
“乖乖隆嘚咚,豬油炒大蔥!這個老模喀什眼,一對兒小三角眼的癟犢子揍兒的玩兒意就是血債累累,無惡不作的‘笑面虎’呀?……”解耀先急忙站起身。
“笑面虎”知道影山善富貢一等警正明着是保安局參事官兼諜報課課長,實際上他是“滿鐵”的人,也就是山口大作的人。連警察廳副廳長兼保安局局長原田菀爾都說過,影山善富貢這個老傢伙“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但影山善富貢絕非《三國演義》中的姜維,而是《三國演義》中的魏延,屬於“腦後有反骨,久後必反”那夥兒的。只要他原田菀爾一離開保安局,無人能製得住影山善富貢。“笑面虎”是惹不起影山善富貢的,也惹不起山口大作。萬一哪天影山善富貢當了警察廳的副廳長,他就是人家的直屬部下,只能看人家的臉色行事了。看在山口大作的面子上,“笑面虎”對解耀先隨隨便便的拱了拱手,笑眯眯的說道:“能夠認識青年才俊戰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幸會!幸會!……”解耀先恨不得一把掐死“笑面虎”。但是他還是恭恭敬敬微笑着拱了拱手,吟起了北宋蘇軾的《水調歌頭》,恭維“笑面虎”:“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呵呵……高科長的名字高雅!高雅!……”
“笑面虎”本來對“戰先生”這個名字有似乎聽說過的感覺,解耀先這一賣弄文采,他立刻想起來手底下的人曾經彙報,“三十六棚”“工人夜校”的教書先生戰智湛有“吟反詩”的嫌疑,是“反滿抗日分子”。“笑面虎”見到解耀先本人,這纔打消了追查解耀先的想法,暗想道:“原來不過是喜歡賣弄的酸秀才!……”
“戰先生果然才華橫溢!呵呵……”“笑面虎”笑了笑,他記憶力超羣,有心看一看解耀先是什麼反應,就吟起了潛伏在“工人夜校”的“內奸”彙報給他的唐朝李益的《塞下曲》:“伏波唯願裹屍還,定遠何需生入關。莫遣只輪迴海窟,仍留一箭在天山。”
解耀先心中一凜,知道真有內奸告密,後脊樑骨出了一層冷汗。他靈機一動,想出了掩飾面露驚訝的辦法。解耀先對“笑面虎”拱了拱手說道:“哦?……原來高科長也喜歡唐詩宋詞!如有機緣,學生定當聆聽教益!……”
實際上,“高處不勝寒”往往比喻一些位高權重的人,沒有知心的朋友,經常感覺被別人從高高的位置上推下來。簡單的說就是,站在高高的地方承受不住那裡的風寒。解耀先這是明顯欺負“笑面虎”對古詩詞沒什麼研究,樂得對他冷嘲熱諷一番,稍稍出口惡氣,
山口大作笑道:“戰先生,高科長夙夜在公、殫精竭慮,是沒有時間和你切磋唐詩宋詞的。來!來!來!……高科長,我們共同乾一杯清酒,請你坐下我們敘敘舊!……”
“給山口先生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笑面虎”對山口大作又是一個“最敬禮”。
“高科長客氣了!……どうぞおかけください(請坐)!……”山口大作雖然不喜歡“笑面虎”的爲人,但是起碼的禮節還是得有。山口大作向“笑面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給女兒使了個眼色。山口莉奈無奈,只好撅着小嘴坐到了解耀先的下手。
解耀先拿起自己的小瓷壺,邊在“笑面虎”的杯中斟滿清酒邊說道:“學生和高科長一見如故,當真是緣分,以後還請高科長多多關照!……學生敬高科長一杯!……”
“笑面虎”笑了笑說道:“謝謝戰老弟!我不行了,老了,這兩天血壓好像也高了似的!唉呀媽呀……後脖頸子也硬,我家老蒯給我找了個偏方,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乖乖隆嘚咚,豬油炒大蔥!你家老蒯纔給你整了個綠油油的帽子戴,咋就跟沒事兒人似的了呢?……”解耀先見“笑面虎”提起他老蒯,不由得暗自琢磨道。
解耀先所想不是沒有道理,那“戴綠帽子”可是“四大憋屈”也就是“挖地道、蹲小號、戴綠帽子、寫材料”之一。而“戴綠帽子”更是居於“四大憋屈”之首,比起其它三大憋屈來,更讓男人憋氣又窩火。不然的話,“笑面虎”怎麼會一怒之下,就不計後果的槍斃了和他老婆狗扯連環的小白臉兒呢?衝冠一怒爲紅顏嘛!
“笑面虎”今天的心情爲什麼這麼好呢?那倒不僅僅是關東軍參謀長武田德重中將約他吃日本料理,真正讓他高興的喜訊是哈爾濱憲兵隊的翻譯官王楚飛“王胖子”帶給他的。那“王胖子”十分愛財,爲人卻又極爲吝嗇,屬於只進不出那夥兒的。猶如巴爾扎克的小說《守財奴》中的老葛朗臺。憲兵隊隊長島本敬二大佐曾經笑話他的老婆還不如他的一枚袁大頭。
“笑面虎”一想起“王胖子”那張油膩膩的胖臉上,那一對兒總是滴流兒亂轉的小圓眼睛,就感覺很不舒服。但是,要想和憲兵隊的日本人打交道,有好多事情“笑面虎”還得求“王胖子”,人家“王胖子”狗尿苔不濟長金鑾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