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明站在山崖上朝前望了一眼,今日風朗月清,透過湖水反射的熒光,他分明能夠瞧見自己的石頭小房。這裡的村莊沉睡在安逸的夢中,村民快要消亡的印象中曾經有個神秘的異鄉人,他看似不懷好意,卻從未真的傷害過任何人。
竹林中清風玩鬧着他的衣袖,在耳邊歡迎他歸來。清源劍撥打月光,不疾不徐刺出一劍,此處無蕭聲伴奏,也無琴聲陪伴,破風掀起的倉促音節組建成華美樂章,伴隨舞劍之人飛旋的腳步。
劍眉平緩,一轉手腕,將劍攬至胸前,半面容顏映在寶劍上,劍光被明眸招攬。人在舞劍,劍亦在伴人。傳聞天下劍法最高,是人劍合一。
平攤雙臂,寶劍延伸着少年的肢體,書寫着他曇花一現的生命。一招一式步步到位,連接順暢,飛旋跳躍而起,手觸星辰,將天上銀河拉入懷抱。
遠處站着的狼煙兵看了好久,終於看到殿下穩穩立於地面,不再動作,才驚覺眼眶痠痛。世人都知道狼煙國六皇子武功高強,劍法奇佳,但從未有人理解過殿下這絕世劍法中的悲哀。
遠超常人的能力必有他人無法理解的艱辛苦痛。爲強者喝彩心中卻總隱藏淡淡心痛,只是光芒太強自然眯了眼神,掩蓋大大小小看不見的傷痕。
被劍氣掃落的竹葉鋪了厚厚一層,踩在上面鬆軟舒適。秦月明收回寶劍,轉身對左後方向粲然一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殿下。”狼煙兵小跑過來,單膝跪地,卻被秦月明雙手扶起,拂去他身上沾着的竹葉。
“您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們讀以爲——”
“你也不必叫我殿下了,我和紀狼帝的交易已經達成,他也以爲我早已歸天。我曾想過一萬種結果,完成任務之後被自己養父親手殺害,或者被賣給燕國,最終死於身敗狼藉。但我從未想過能全身而退,如此看來上天待我也不薄。”
上天待他還不薄嗎?原本出生富貴人家,能安逸度過此生,卻喪失父母,淪爲別人奪取天下的工具。一身絕世武功,卻要揹負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命運。正常人本該有的東西,他一個都沒有,到最後,連命都不配擁有。
虧他還能感謝上天,若是換做常人,怕是隻會怨天怨地怨命運不公。
“殿,公子。小的此次能夠幫你什麼嗎?無論何事,在所不辭。”
他的命是秦月明救回來的,他沒有名字,只有和其他人一樣的稱號——狼煙兵,像他這樣因爲失敗差點被處死的人很多很多,如果不是秦月明出手相救,早已化爲灰燼,成爲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秦月明不擅長拉攏人心,但是總能讓人心悅誠服,他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做自己,就有人願意跟隨。
“我要在前唐山製造戰爭。”
“公子爲何要這樣,製造戰爭?”發起戰爭往往都是爲了土地,殿下一生逍遙,不會爲了皇權賣命,更不會拿普通百姓的性命當做戰爭砝碼。狼煙兵着實不懂。
“首先我需要用狼煙國的名義拿下幾個城池,最後發動一場大的戰爭。”
“殿下是要和燕王作對嗎?”如果是爲了燕王,那秦月明做什麼都不奇怪。
“並無此意,我要是想報仇,就直接進入皇宮殺了燕王,不用大費周章。我有自己的目的,麻煩兄弟相助。”秦月明轉身對狼煙兵行一個大禮。
“公子,公子,我受不起。”狼煙兵趕緊扶住他久久不起的身體“但凡是公子的意思,小的在所不辭,我這就去籌集兵馬和戰爭必須品。”
既然給皇上戰報裡說的那麼玄乎,最終也要做出點樣子,也正好藉此機會,搶佔天地。在前唐山到胡明之間,有三個小城,兩個大城,若是能一併拿下這五郡縣,燕王此後只有噩夢相伴。
狼煙國覬覦這五座城池這麼多年,所有失敗的原因都歸結爲人馬不夠,硬抗大燕人海戰術根本打不過,若是再派大軍,糧草又不充足,因此無論如何鬧騰,都掀不起半點水花。
這次既然是秦月明要奪城,就不可能走紀狼帝的老路。兩面夾擊,一邊是向陽從壬憲邊境起兵攻打,另一邊是他在,狼煙邊境突襲城池。燕王必定要分散兵力,燕都曾經都差點淪陷,如今燕國還有大半士兵正圍着燕都轉。
這仗雖然艱難,卻不是沒有獲勝的可能。“今夜叫幾個武功高的兄弟,先和我佔了小城的城門,防止燕王派的信使傳信,明日我們再領兵進入。”
他不從邊境城鎮下手,那裡常年戰火,守衛森嚴,不容易打下來。
到是白彥他們第一站要經過的上城,從未出現過戰爭,地理條件惡劣,士兵也無心保護這塊沒有油水的土地,若是起兵,寥寥數十個高手,一定能一舉拿下上城。
上城失火,首先將戰報中內容假戲真做,徹底阻斷燕王退兵的想法。只能讓太子率領大軍,一步步往前,最終落入佈置好的陷阱中。
夕陽沉寂,此時已接近深秋,晚風席捲黃葉飛至半空,遮擋最後一片金紅色晚霞,它再緩緩飄落時,天邊只剩剛出頭的玉盤。
一壺清酒擺在三人中間,士兵時不時朝這邊看上幾眼,白彥的容貌令人沉醉,難免成爲焦點。
“你們就不能說說話?”白彥立起披風領子,卻擋不住冷風往脖子裡灌。寒冷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折騰白彥水嫩的肌膚,要讓她變成風乾臘肉。
肩頭突然沉重,燕彤居然帶着一紮厚棉被,將凍得臉色鐵青的白彥圍成圓筒。冷風可能覺得沒意思了,停止在他們身邊的打鬧。
那個從來不說話的太子,兩眼發直,看着面前鋥亮酒壺中自己深邃的面容。他確實是千年的寒冰,哪怕被盛夏陽光炙烤一整天,也不會融化。他不屑和任何人說話,甚至都懶得看一眼“凡人”,散發出來的寒意能撲滅任何熱血點燃的火光。
“老哥,這些年不見,你是啞巴了嗎?”此番冰冷的場景總需要人親手敲碎,燕彤不想讓白彥爲難,只好做這個揮重錘的人。兄弟之間調侃才用的“老哥”,也沒能打裂冰霜覆蓋的面容。
太子擡眼掃視面前的烈火,又收回目光,不吃不喝,安穩坐着。
“太子殿下現在還不和我們討論戰爭,是想讓我們全軍覆沒,你存心不想保護燕國的江山。亦或者——”白彥拉長音節,貼近他的臉,眼眸盯着他沒有波動的雙眼,恨不得把他的聲帶扯出來看看,上面難道有大洞,導致了啞巴。
“太子殿下根本是無勇無謀之人,壓根不懂得戰爭時局。如若是這樣,在下哪怕違抗聖旨,也得逃命去了,如果信中內容爲真,對方統帥可是以一敵百,天下無敵,智勇雙全的大將。您可以爲國犧牲,我可不想去送死。”
此番激將法若還是打破不了他始終保持的表情,白彥懷疑她會不會直接拔劍抵在太子脖子上,逼着他開口說話。
所幸,這話還是有點用處,太子換了姿勢,腰桿依舊筆直,毫無懼色的開口。
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如同太子本人一樣,沒有起伏的音調,只是拉着字節拼湊成無感情修飾的句子。蹦豆子一樣從他口中掉出“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