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遠去,春暖花開,轉眼便是三月。
三月初三,中都王府傳下諭令,言稱西北王蕭煜已經傷愈無礙,不日就要返回軍中。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西北軍在得到這條消息之後,彷彿冬眠之熊,飢腸轆轆地走出自己的洞穴,將目光投向了猶如待宰獵物一般的直隸州,以及藏在直隸州腹地的東都。只待自己的主人重新歸來,便要伸出利爪,再次打破中原大地的寧靜。
相較於直隸州等地,已經早早歸順“王師”的齊州,算是難得平靜,雖說前不久西北王在太清宮遇襲,但好在大帥魏禁素有仁德,沒有趁此大肆株連,在打退趙青後,便偃旗息鼓,只行保境安民之事。故而魏禁在齊州威望日高,而齊州也在諸多本地世家的配合下,開始慢慢恢復到正常軌跡中。
琅琊府,齊州一等一的好去處,雖然在地位上比不上濟州府、沂州府、登州府、萊州府幾地,但因爲臨海靠港的緣故,琅琊府極爲富庶,堪稱是齊州之冠。正所謂飽暖思****,琅琊府富庶之後,便生出許多銷金窟一般的場所。雖說比不得東都和江南,但比起中都、北都這樣的邊關塞外,已經是人間天堂一般的存在。
在西北軍入主齊州之後,不少軍中高官也慕名而來,都說久在軍中,母豬賽貂蟬,這些西北軍將領無疑是深受其害者,這幾年來,幾乎就是沒有停歇的南征北戰,即便是軍中將領,多半時間也是在軍營之中。而且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也不知從哪裡傳出的風聲,說王爺懾於王妃威勢不敢納妾,故也不喜歡手下人妻妾成羣,言之鑿鑿,讓許多人深信不疑,甚至許多喜好美色的,娶妾都不敢大張旗鼓地張羅,只是用青布小轎從後門悄悄地擡進府去。由此來說,西北軍將領大肆前往琅琊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一直到了太清宮之變,熱鬧了許久的琅琊府才又重新變得冷清起來。
聖人言,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了銷金窟,就不能沒有酒樓客棧,在渤海府各色酒樓也是極多。海友樓就是其中之一,只因地勢極佳,可以遠眺海景,故取與海爲友之意,不少名人雅士慕名而來,人滿爲患。
今日海友樓中來了一撥客人,都是年輕書生打扮,氣度不凡,瞧着像是在東都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三人佔了一張桌子,要了些海友樓的招牌吃食和酒水,也不說話,只是各自飲酒,似乎在等什麼人。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又有客人登樓,孤身一人,穿了一身精緻的壽紋緞袍,鬚髮皆白,臉上皺紋深刻如溝壑,看氣派像是哪家的老太爺。
老人登樓之後,徑直向那三名書生的方向走去,三人也同時起身,爲首之人拱手道:“見過先生。”
老人擺了擺手道:“老朽就是個伺候人的下人,當不起先生二字。”
那人一笑置之,伸出右手,“請。”
四人分而落座,老人緩緩開口道:“魏公子,有什麼事不能在東都說,偏要跑到齊州來說?要知道如今的齊州可不是大鄭的齊州了,而是西北王的齊州。”
那老者稱呼爲魏公子的年輕人輕聲笑道:“孫立功已經在暗地裡投效西北王,您不會不知道吧?西北王的使者韓瑄光明正大地坐鎮秋臺,只等西北王入主東都後,就要向主子請功,如今的東都,哪裡有隱秘可言。”
老者的目光驟然一凝,盯着魏姓年輕人,一字一句道:“年輕人,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禍從口出。”
魏姓公子不在意地一笑,“東都變成是非之地,那我就只能取個巧,來一次燈下黑了。”
老者嗤笑一聲,“燈下黑?你怎麼不去中都。”
就在此時,又有三名客人登樓,爲首之人錦袍玉帶,不怒而威,像是哪個世家的家主,在他身後則是跟這位兩名氣度不凡的老人。
三人挑選了個臨窗位置,與先前四人的位置相去不遠,原本說話還有些肆無忌憚的四人一下子就熄了聲響。
稍稍沉默之後,魏姓公子沒有理會老者先前的嘲諷,仍舊是笑容滿面,輕聲道:“我家主人想要一句準話,您侍奉的那位,到底是什麼意思?可還是不可,就這麼簡單。”
老者沒有急着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帶着幾分陰沉,道:“你家主人?是江都城中的那位,還是真正的主人,萬畝竹林中的那位。”
魏姓公子一愣,然後笑道:“自然是後者。”
老者呵了一聲,臉上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譏諷,“都說國仇家恨,國仇先不去說,家恨當真那麼容易忘?若不是你家主人,當年我家主人和少主人又豈會變成如今這個局面?”
魏姓公子平靜道:“此一時,彼一時,無奈何之事而已。”
老者哼了一聲,正要說話,一個淡然聲音忽然在他們耳邊響起,充滿了嘲諷意味,有嘲諷他人的,也有自嘲的,“好一個無奈何之事啊。”
魏姓公子猛然擡頭,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冷峻臉龐,正是剛纔後來登樓三人中的爲首之人。
再然後,他看到原本與自己相對而坐的老者也緩緩起身,轉過頭去,如遭雷擊。
這人望着魏姓公子,淡淡道:“你就是魏獻計?我在暗衛的摺子裡看到過你的事情,一直都是久聞大名,卻無緣得見,這次終於是見到本人了,不容易吶。”
被人一口喝破名字的魏獻計臉色驟變,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向後退去,不過卻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動彈不得。
原本坐在他左手旁的年輕公子笑眯眯道:“魏兄,跑什麼!?”
魏獻計對他怒目而視,一字一句道:“趙!無!極!”
趙無極置若罔聞,反而是對那名錦袍玉帶的不速之客恭敬行禮道:“卑職般若,參見王爺。”
魏獻計驚懼交加,咬牙道:“西北王蕭煜!”
坐在魏獻計右手旁的張定國豁然起身,但是一向以勇武著稱的他卻破天荒地沒敢出手,哪怕是外界盛傳蕭煜身負重傷,他也生不起半點一探深淺的念頭。
幾乎同時,那名一直木然不動的老者微微弓腰,姿態恭敬卻不見驚懼,沉聲道:“老奴見過大公子,剛纔沒有認出大公子,是老奴的不是,還望大公子海涵。”
這名老者正是東都蕭府的大管事,也是蕭烈心腹中的心腹,在蕭府中的地位堪稱是僅在蕭烈一人之下而已。
蕭煜有了片刻的恍惚。
多久沒聽到“大公子”這個稱呼了,三年?五年?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清冷偏院,臨湖小築,怯生生的墨書,傲慢的秦穆綿。
還有讓他心生忌憚的大管事,讓他只能唯唯諾諾的蕭烈。
現在,這些都隨着那聲大公子一起消逝了。
他如今是西北王,是逐鹿天下的西北王。
蕭煜回過神來,笑了笑,溫聲道:“大管事,好久不見啊,近來可好?”
說着他指了指胸口位置,“當年蕭煜年少氣盛,刺了你一劍,如今可是好利索了?”
大管事的腰又矮了幾分,道:“託大公子的福,已經無甚大礙了。”
蕭煜點點頭,又望向般若,輕笑道:“這次做得不錯,辛苦了。”
蕭煜設有直接聽命於他的四大暗衛,影子、惡虎、倀鬼俱已歸位,就剩下般若還在外面,直到今日今時,般若的江南之行纔算告一段落。這名在西北暗衛府也算是大人物的暗衛低頭道:“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