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前的一個冬天,終南山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了,整座山峰銀裝素裹,寒風凜冽,但集市上依然擠滿了人,大家圍着紅火的爐子聊起了八卦。
“哎!不知帝君家的神女醒沒醒來?這都睡了幾千年了……”人羣裡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
“估計啊,這六界裡也沒有誰能有辦法救醒她……”一個白鬍子的老頭,跟着附和道。然後,大家一陣唏噓,紛紛嘆道“可惜了~到底是年輕,天帝之子之白殿下又是豈能招惹的人。”
灕江邊,燭龍正在悶着頭喝酒。
突然看到江的對面有一個影影綽綽的小黑點,也幸虧燭龍眼睛毒,一般人估計是看不到了。燭龍喝的醉醺醺的,搖搖晃晃飛身前往江對面。
燭龍剛走過去,那人便眼前一黑,暈倒在雪地裡。
燭龍不能見死不救,便把他扛到了終南山的家裡。他便是符殤。還好他只是凍傷了,只要醒來就沒事了,但是 他兩隻腳凍的十分嚴重,根本沒辦法走路。阿爹和阿孃看着也挺心疼的,估計是想到自己還在昏迷不醒的以浮吧。
燭龍一家對他以禮相待,他自是感激不盡。
符殤在燭龍家休養了些時日,剛好又正值隆冬季節,燭龍怕符殤下山再遇到什麼不測就危險了,卻不說這山上妖魔鬼怪,就是這寒風陡路都會要了他的命。
“外面的風可真大啊~估計又是一場大雪。”燭龍靠在符殤的門框上,眉頭緊鎖。
符殤看到恩人滿是愁容,便問道,“龍伯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燭龍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立刻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了些往事。我看小侄最近氣色好了點,想請小侄陪我這個老頭子喝點酒,不知小侄可願意啊?”
“陪龍伯喝酒,再好不過。”符殤笑道。
燭龍嫌杯子麻煩,便和符殤一人抱着一個酒罈子喝起來。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喝酒就應該抱着罈子喝,爽快~”燭龍看着遠處的灕江,像是想起了什麼幸福的事,笑了。
符殤抱着酒罈子聽着燭龍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符殤,這冰天雪地的你跑到我終南山來幹嘛?”燭龍突然轉頭對着符殤說道。
符殤被問不由的怔了一下,“哦,我聽說終南山有神妻草,想過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
“神妻草?這可是傳說裡的東西啊,不可信的。再說你找它幹嘛?”燭龍笑着連連擺手道。
“龍伯有所不知,我一直雲遊四海,雖是凡人,但也見過一些超然世外的東西,傳說神妻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若是日後需要也能派上用場。”符殤認真的說道。
燭龍聽了符殤的話,陷入了沉思,那日在灕江邊的雪地裡救起符殤的時候,他就明白這個凡夫俗子可能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燭龍仰起頭,喝了一大口酒,“你會醫術?!”看似簡單的詢問,語氣卻包含着自問自答的恍然。
“確實會一點。”符殤輕笑地回答。
燭龍自然明白符殤這是在謙虛,苦笑了一下,命運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它會在你一片春光明媚的時候突然給你一個大大的陷阱,然後你一番針扎之後卻發現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愛恨情仇時,你準備放棄了,但是它又會在你準備絕望的時候,變戲法似的,讓一切都峰迴路轉。
燭龍明白,可能,以浮沉睡千年,只是爲了等一個可以峰迴路轉的時機,顯然符殤就是這個時機。
燭龍現在顧不了多少了,錯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燭龍沉着臉,雙目緊閉,像是在做一個很大的決定一樣。
當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碰上符殤清澈的眼神,純潔不諳世事。
燭龍“撲通”一聲跪在符殤的面前,“老夫有一事相求,還望小侄能出手相救。”
“龍伯快快請起,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符殤能幫上忙的一定幫!”符殤趕緊上前一步,伸手扶起燭龍。這麼多天的相處,他心裡明白,若不是遇到天大的事情,這個老先生不會有這種舉動。
“我接下來說的事情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有辦法讓你明白我說的都是真實的。”燭龍望着遠處深藍的天空,斗轉星移,一切都在變化,只是那個千年前倒下的女孩再也沒有醒過。
回憶總是冗長的,可是裡面包含的心酸苦楚卻因爲時間的沉澱變得更加強大讓人彷徨。
千年前。
以浮以爲幫之白拿到了桃花樹,以爲得到了之白第一個笑容,以爲她和之白之間的關係正發生着不大不小的變化,但是她犯了一個錯,那就是錯把感激當做華麗麗的愛情。
那棵桃樹在東霓河邊長的肆意茂盛,以浮那時經常會和之白坐在那棵桃樹底下釣魚,只是每次自己沉浸在一廂情願的約會裡,而旁邊的之白每次只會盯着桃樹目不轉睛的看着。
自從桃樹種下以後,他沒有再做過之前重複的夢境,再也沒有看過那張藏滿秘密的臉龐,他有時甚至會否定之前發生的事實。
桃花樹長的越是茂盛,之白的心事就越是沉重,過往幾萬年的生命裡從沒遇到過一件事情能在漫長的歲月裡微微泛起漣漪,哪怕只是一圈小小的水紋,他也會緊緊的抓住,嘗過那麼多的孤獨與寂寞,一旦有逃脫的機會,他一定會抓住。一定。
那日,以浮像往常一樣坐在東霓河邊釣釣魚,吹吹風,看着怡人的風景,沉浸在一廂情願的“愛情”裡。
之白被天帝叫去議事,他對以浮說在東霓河邊等他回來,他帶她去巖洛那吃烤紅薯,以浮滿心歡喜。
以浮坐在河邊,小風一吹,小鳥嘰嘰喳喳的唱着催眠曲,不一會兒,她便歪着頭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之白笑着捧着香噴噴的大紅薯向自己這邊走過來,她一路小跑過去,嫩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太過喜悅,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仰着小臉看見他步調輕快的越過自己,朝着她身後走去,以浮僵住的身體緩緩的回頭,卻見到之白正站在一個陌生的女孩面前,女孩小心翼翼的接過紅薯,然後兩個人燦爛的笑了起來。以浮在他們身後拼命的叫喊,明明沒有多長距離,但那人怎麼都聽不見。
以浮被夢給嚇醒了,感覺身後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以爲是之白接她去吃烤紅薯,回頭卻發現,站在身後的人不是之白,而是夢裡的女人。
以浮不傻,自然知道剛纔那個夢並非偶然,而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操縱的。
“你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我身後幹嘛?”以浮警惕的看了女人一眼,說道。
就這麼倉促的一眼,以浮卻還是怔了一下,因爲眼前的女人長的實在是太好看的,精緻的面容妖嬈的恰到好處,但一身粉嫩的水衫又襯的她清純動人。可是她周身都在散發着不懷好意的戾氣。
“神女你不記得我啦,我是被你救出來的那棵桃樹啊~”硃脣皓齒,聲若風吟。
“你是……桃樹?”以浮將信將疑,她努力的回想之前在之白房間看到的畫像,一點一點的浮現開來。
“救命之恩理當相報,但是我確有難言之隱,若是做了什麼讓神女不開心的事,還請神女海涵啊~”她雲淡風輕的說着,眉眼見盡是風華絕代的笑意。
“你我無怨無仇,你又何處此言?”以浮收起往日天真爛漫的一面,正色道。
那女人走到以浮面前,輕輕的捧起以浮的臉,身體微傾,伏在以浮的耳邊,說,“我要毀了這天界安寧,我要毀了你的之白哥哥,我要讓那個人嘗一嘗這滅族的痛,我要讓他受永世孤獨的苦。”
字字錐心,以浮心中一凜,她不知道爲什麼桃樹如此憎恨天界,也不知道之白和她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來不及思考,一心想着保護自己的帥小白。
電光火石之間,以浮一掌拍向女人的肚子,女人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朝後仰去,可能是太緊張了,以浮竟然看到女人微揚的嘴角,眼神滿是輕蔑。
以浮來不及多想,再次揚手,出招。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內力匯聚在右手掌心,這一招斃命的功力卻硬生生的被匆匆趕來的之白生生用手接住。
之白嘴裡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來,以浮錯愕的看着之白嘴角留下的血跡,她想要跑過去問他怎麼樣,想跟他解釋,但是喉嚨像是堵住了一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腿也跟灌了鉛似的,怎麼都邁不出。
“你沒事吧?”之白蹲下來扶起倒在地上的女人。
“沒……事……”女人氣息猶如遊絲一般昭示着以浮狠毒的下手,說完便暈倒在之白的懷裡。
以浮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被當場抓了個現形,杵在那一動不動。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彷彿剛纔之白還笑着說帶自己去吃烤紅薯呢,但是現在自己卻親手打傷了自己心心戀戀的帥小白。
之白抱起女人轉身離開,他甚至都沒有問以浮爲什麼打她,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以浮像泄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地上。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走到之白的門前,小仙娥攔下她,說殿下說什麼人都不見。
然後她就像一個木偶一樣站在他門前,記不清站了多久,站到站不住了,倒下了,她也沒有看到之白開門。
原來。
那個女人對你那麼重要。
可是……
你爲什麼不問問我原因呢?
難道我就那麼的不值得信任麼?
以浮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司命星君的家裡。她動了動痠痛的身體,古藤牀發出“吱呀”的響聲,驚醒了牀邊兩個相擁而眠的男人。
以夏第一個醒來,衝到牀邊一把抓住以浮的手,眼裡滿滿的都是疼惜,這個被自己呵護的妹妹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他看着以浮蒼白的小臉,聲音顫抖道,“以浮不怕,還有哥哥。之白欺負你,我讓他悉數還來!”
“二哥,我想回家!帶我回家好不好?”以浮撲在以夏的懷裡,哽咽道。
一旁的司命看着這對相擁的兄妹,不由眼睛發酸。想他堂堂司命星君,寫盡天下蒼生的宿命,可是卻沒辦法讓身邊的人快樂,那些無法控制的宿命,他信,他怕,他卻無可奈何。
“好啦好啦~都別哭了,以浮身體不好,讓她多休息休息吧,我們去準備點東西,以浮肯定也餓了。”司命一邊故作輕鬆的說着,一邊拉着以夏往外走。
以浮躺在牀上想了很多的東西,想到阿爹阿孃,想到終南山,想到自己怎麼都瘋不夠的短暫的童年,想到那個清冷如風的男人。
偌大的世間,多的像司命這種看透萬物的智者,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應該……怎麼做。
以夏本來準備直接帶以浮回終南山,但是以浮說她想把沒解決的事情解決掉,該了結的東西趁早了結了好,生命本就寂寞漫長了,不想被不該牽扯的東西絆住了。
以浮休養了一些時日,說實話,她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期盼着之白過來找她,笑着跟她說,都是誤會。但是沒有,以浮開始害怕重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但更怕的是,她無法在進入他的生命半步。
以浮其實身體問題不大,只是心理上總過不去那道坎,以夏看着妹妹每天這樣,急在心裡。
司命拍拍以夏的肩膀,無奈道,“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可能她勇敢的面對也未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