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慣例,煙嵐城爲了迎接新一代的府衙,都要張燈結綵,舉城同歡慶祝三天三夜。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在當地叫做“花官節”。
意思是在這些天中,即任府衙要穿得像新郎官一樣,滿身火紅喜慶,佩戴蘭草鮮花,與百姓們不分尊卑,同樂同飲同吃同睡。最好的結局是,期間除了要緊的衣服之外,所有飾物都被鄉親摘走,只剩天然源自父母的髮膚本錢。
甚至過分的時候,府衙會被欺凌得鼻紅臉紫,這時也有說辭,謂之“大紅大紫”。再如還可能被裝到通風的棺材裡面,美其名曰“官運亨通”。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並且能與吉利詞語牽強附會上的,都可作爲整新府衙的招數。
其實說穿了就是,哪怕被奴役慣了的草民,心底深處偶爾也會浮起一種妄想,希望能與高官貴族齊坐一堂,了卻生平那種微妙的遺憾。孤竹王朝也算開明,民衆發之於聲,反饋詩歌辭樂之中,不知是誰最先提出這個損招,於是數百年來沿承下來,愈演形式愈多,規模愈大。
正是苦盡甘來,熬過這一關的府衙,日後便有福享的了。高高在上,恩承朝廷的俸祿,接受萬民的跪拜,無限風光。
這關對於歷屆府衙來說,也不算是多大的坎。因爲以前的府衙,幾乎無一例外,全是世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老府衙雖然面臨下臺,但執政數十年,威嚴還是在的,況且新府衙又是人家的兒子,你整他過了火,他日後不整死你?
所以“戲官”,從來都是空話。就算盼到約幾十年一屆的花官節,也得適可而止,走走流程罷了,哪個百姓膽敢太過分呢?
然而這次的賈語博,相比之下就是例外。
首先他的血統不正,民衆不知他與東方大人是親,僅憑高府衙的義子一說,未免有些可笑。再者他的美好形象早已奠基,煙嵐城的百姓十者有七,都見過他的玉體豎陳,沒到戲官之日,醜相就百出了,到了戲官之日,還怕沒有比這更惡劣的?最後他那府衙義父,魂魄歸西過急,不能在旁爲他震場。像他這種淨身無靠之官,實屬是百年難遇,百姓壓抑很久的心蠢蠢欲動,哪個不想調弄耍戲一番?
東方碧仁溫聲不倦,在對薛淺蕪詳細介紹着花官節。她直聽得玩興大起,眼波熒熒賊亮。
東方碧仁拍拍她的脊背,提醒她道:“你可不能過分欺負弱者。他夠杯具的了,比你還想調戲他的刁民,恐怕大有人在。你再摻上一槓,就收不住場了。”
聽了東方爺的良言勸告,薛淺蕪強把邪火壓了下去,笑嘻嘻道:“神仙哥哥的話,我一向遵守得很。但這熱鬧一定要去湊的。”
“誰還不知你愛這口?我又沒限制你!”東方碧仁忽然想到什麼,臉色怪異地道:“貌似好幾次了,你都叫我神仙哥哥?我看起來,就那麼像仙兒樣嗎?”
“哈哈哈哈……”薛淺蕪愣了半晌,笑得只差滿地打滾:“你不知道,此仙完全不等同於彼仙!”
東方碧仁好不容易逮到這個空檔,求知若渴地問:“那你這仙,是甚意思?”
薛淺蕪忍住笑,喘着氣道:“世間有種女子,被稱作是‘神仙姐姐’!此女子也,常常一襲白衣裹着玲瓏可愛體,黑髮如瀑飄逸垂至腰膝間,臉如蓮萼透無瑕,眼似秋水淨無波,腹有詩情氣嫺雅,遺世獨立性空靈,高潔超脫凡俗去,直比月娥向蓬萊!”
“這個……可以想象……”東方碧仁笑道:“你若那樣裝扮,也差不了幾分!”
“羞煞人也!你的嘴上別抹蜜了!”薛淺蕪佯作捂住了臉,接着又道:“與此類比,世間有種男子,恍若幽谷清風月下白蓮,可稱‘神仙哥哥’!”
東方碧仁恍然悟道:“原來你是在讚我呀!我總覺得怪怪的,還以爲自己是大仙呢!”
薛淺蕪崩潰道:“怎麼可能說你大仙?爲了表達愛慕之情,我的詞彙都快爲你用盡了,你倒是能曲解,‘神仙哥哥’這樣貼切的稱呼,硬是被你妖魔化了!”
東方碧仁舉起雙手,一副招架不住的表情:“是我錯了,我歸服了。你的腦袋古怪,總是說出一些稀奇的話。你的思維特別,實不能用常理揣度。”
薛淺蕪眉眼彎彎,拉着他的手道:“叫你神仙哥哥,你喜歡嗎?其中內涵,得以真相大白,今後你還怪怪了嗎?”
東方碧仁悄聲道:“私下裡叫就行!我雖然懂得了,但是你這意思實在深奧,如若拿到公共場合,別人會怎麼想?我的正典形象,當真全被妖魔化了!”
薛淺蕪側着頭,想了想道:“那我在公衆前,叫你天鵝哥吧?”
東方碧仁消化不良,僵着臉道:“爲啥要叫天鵝,後邊還綴‘哥’字?”
薛淺蕪道:“內中緣由多着呢,說來話長。俺們習慣把引領了某種風尚或者時尚的男子,稱作‘某哥’,比如說裸奔哥,虐貓哥,犀利哥,還有齙什麼牙哥……”
東方碧仁瞅着她,艱難嚥口氣道:“我的形象,看着就那麼反叛另類嗎?”
“不不……”薛淺蕪急忙澄清:“看我說到哪裡去了!也有一些好的,比如勵志哥口才哥之類。”
“我怎沒有聽過?對於各地方言,我也不陌生啊,何時就落伍了?”東方碧仁似懂非懂,嘟噥一句:“那你叫我天鵝哥,是好還是壞呢?”
薛淺蕪不假思索,只答了後半句:“簡直就是至純至好,再沒更好的了!”
看着東方碧仁疑惑,又補充道:“就是稍微帶了半點私心,我佔有你的私心!神仙哥哥你想想啊,自古常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是蹲在井底做春夢的!那天鵝肉是什麼東東呢?味道鮮美,可望而不可得,好比鹿茸熊掌,看着眼饞,吃了還想吃!”
“這我知道,你揀正經的說。”東方碧仁看她口水要流出來,忙止住了她的暢想。
薛淺蕪拐個彎兒,咳了幾聲清清喉嚨,不說肉了,轉而大談起了天鵝的好:“天鵝脖頸修長,白袍神聖,姿態優雅,高貴溫和……”
東方碧仁低頭看看自己,有些顧影自憐。怎麼都覺得怪,難以描摹的怪!她這不是在把物擬人,而是在把人擬物!
不知說了幾十多個形容詞後,薛淺蕪眼冒金星,口乾舌燥,頗有江郎才盡之感。她傻笑着,只得依依不捨地結尾道:“人家那是公蛤蟆配母天鵝,咱們這是母蛤蟆配公天鵝!古今以來,縱觀中外,唯此一絕,僅此一對!你的美好品貌,便是做天鵝的材料!如果你覺得怪,可以自稱蛤蟆,把我當成天鵝,我樂得掉牙也接受!”
“只因我具天鵝氣質,又有天鵝身價,且是一隻公的,你便叫我‘天鵝哥’?”東方碧仁深刻反思,皺眉問道。
薛淺蕪讚歎道:“妙哉對極!人之綽號貴就貴在,簡而精,精而形,形而神,神而融!不過寥寥三兩字,就能勾勒出來最大特色!淋漓盡致顯韻味,恰似那人披着闌珊燈火,踏平坎坷而來,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最後一句,你又開始掰了。”東方碧仁剛接受了天鵝哥的雅號,還沒適應過來,就又聽她亂詞詭譎,層出不窮涌出。
“那是詩詞‘化用’,經我妙手神針,縫縫補補而成!其實拆開來看,不就是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嗎?至於‘踏平坎坷成大道’,乃是取自西遊裡的唐僧取經!”
薛淺蕪不管他懂不懂,又續了句:“往西天去的唐三藏,可也是個天鵝般的哥哥呢!”
東方碧仁傻了暈了。這是他首次的,覺得學海無邊,回頭是岸。
薛淺蕪看他撐不住了,說出最後的秘密話:“你那表弟賈語博,你看他該起個什麼綽號?”
東方碧仁想了想道:“有才哥吧?”
薛淺蕪撲哧笑了,扇了扇小手道:“他那才啊,認姐做徒姐都不收!他要是有才哥,姐就是有才帝了!他那小氣魄呀,不應叫‘哥’,還有更匹配的,‘賈僞娘’最恰切!”
“他是公的,怎麼又成娘了?”東方碧仁睜着溫潤美目,裡面寫滿了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