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結伴而行,薛淺蕪捉弄一下繡姑,調戲一下東方碧仁,途中倒是趣味自得。
東方碧仁凝神看着她的蹁躚身影,宛然一匹桀驁不服的歡快梅花鹿,撒蹄亂蹦,極富張力,嘴角就會不由自主浮出笑意,眼神中有寵愛亦有癡纏的嘆息。她若一生笑顏燦爛如許,也不枉了他的一場情深。
此番回返京城,比之從前,他似乎多了某種使命感,從血脈和骨髓裡新生出的動力。他所努力的方向,就是使她永遠這般無牽無掛地笑。縱使有淚,也是感動的淚,幸福的淚,憧憬在彩虹裡的淚光。
清語淺茶,一言道破真諦,就是要讓所愛的人快樂,並且努力締造一種環境,把這快樂儲存起來,得以延續。
京城終於遙遙在望。城門,紅牆,宮闕,鼓樓。
裹足不前,踟躕而立。薛淺蕪的心開始澎湃起來,腦海卻是一片凝滯般的空白,這樣森嚴肅穆的繁華之地,迫近而又如同夢境,隔着千山萬水的念想。
身邊的繡姑陳落圓,微微顫抖,那隻手緊緊地抓着薛淺蕪,手心之中竟滲出了一層細汗。薛淺蕪看向她,見她極力咬着嘴脣,似乎在強忍着一滴眼淚。終究是積壓了多年的心情啊。
按捺着砰砰的心,薛淺蕪衝繡姑笑了笑,既爲了讓她安穩些,也爲了讓自己平靜。
東方碧仁揹着手,長身玉立。很久未歸來了,絲毫不覺惆悵。只爲伊人在,萬般皆怡然。從今以後的京城,應該有另一番別緻了吧。
“我和繡姑去哪兒住?不會直接跟你回東方府吧?”薛淺蕪忐忑地問。
她只與東方爺相投,若要現在去見公婆,一點都沒譜兒,心理準備實在欠佳。何況身邊還有一個繡姑,先要安置好了才妥當。
東方碧仁聞言,斜睨着她:“跟我回府有何不可?誰敢攆你出來不行?”
薛淺蕪紅着臉,吱唔道:“呃……不是這個問題……我先緩些時吧……把京城玩熟了再說……”
東方碧仁笑道:“看你這小樣子!你別擔心,地方還是有得住的!我在城北有自己的府宅,新建成的,尚未裝修,且把你們安排那兒就是……”
薛淺蕪樂得答應,一邊在忖思着,像他這般的年齡,差不多也該有府邸了,只是尚未婚娶,暫和父母混住一塊罷了。
沒想到啊,自己竟然能成爲新房子的第一個入住者。薛淺蕪傻笑着,對繡姑道:“咱們好福氣啊,那兒想必是極清靜的,每天睡到自然醒,起來之後就當僕人,給東方爺打理庭院,權當是他僱臨時工了!”
東方碧仁苦笑道:“僱臨時工,也找不到你頭上啊!你就別唱調了,說得就跟我虐待你似的!”
笑着鬧着,說着走着,並不覺得很累。直到東方碧仁攔下一輛馬車,薛淺蕪方覺得,腳跟有些綿軟沉重了。
那位馬伕看到東方爺,面容肅然一凜,卻也不敢發問,恭恭敬敬驅車往北去了。
薛淺蕪半躺在晃盪的馬車裡,向東方爺擠弄着眉眼,眼神盡是促狹之意。意思是說,看來爺您在京城裡作威作福慣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小小的馬伕都認識您。您這張臉,簡直就是招牌,吃飯不要錢喝茶倒找錢的通行證。
東方碧仁想調逗她幾句,礙於繡姑在旁坐着,終是沒說出口,只是笑意深沉瞧着她看。薛淺蕪好沒趣,又有三分心跳與緊張,別過了臉,裝着看向繡姑。繡姑總不能與薛淺蕪這厚臉皮的對視,倒是無處可看了,就掀開了車簾子,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如織。
一盞茶的功夫,到了東方爺的新府宅。
果然是座未開墾的院子,連塊門匾都沒,不過佔地面積相當的大,放眼望去極爲開闊。花樹尚未栽種幾株,大片大片裸露的地皮,深黃褐色的土壤,把那幾點零星的綠色,逼得幾乎沒了立身之地,倍顯寥落孤獨。
正殿偏殿、大小雜房卻是建齊全了,錯落有致,格局一如衆星拱月。在亂石的隨意堆砌中,一道河渠蜿蜒而行。大池塘小湖泊,全是倚借天然地勢而成,恰到好處地鑲嵌,水汪汪似明珠碧盤。因爲人工施加來的改變尚不明顯,所以整體呈現出了別樣的粗獷和大氣。
薛淺蕪極愛這種古樸的親切感,抓起了兩捧鬆軟的黃土,一把撒向東方碧仁,一把拋向天空,長呼一口氣道:“我要在這兒耕田織布,養花種草,再餵養一羣羣小可愛的動物,雞鴨遍地鵝成羣,老鼠打洞狐兔竄……”
繡姑忍不住插話道:“你當東方爺的府宅,是農場和植物園也就罷了,還能當做動物園啊?”
東方碧仁撣撣身上的土,揮擺着手道:“隨她去吧……她不過是嘴上的勁兒,真要讓她鼓弄這些,一天到晚雞飛狗跳,豬哼鵝叫亂聒噪的,她又該心煩了,說不定還找個大山谷,把圈養的牲畜們放掉呢!我料定她啊,養好自己就不錯了!”
薛淺蕪撓撓頭,撇撇嘴道:“我有那麼不中用嗎?我纔不會當活菩薩,放生它們去呢!辛辛苦苦飼養一場,怎麼也得賣個好價錢!”
繡姑陳落圓笑了,首次以開玩笑的口吻道:“你去集市賣雞賣鴨,大庭廣衆拋頭露面,你倒不覺得羞,卻讓你夫君的老臉往哪兒擱?”
薛淺蕪偷偷瞄一眼東方碧仁,哼哼唧唧地道:“這不一樣,我的出發點是好的!我自有心,有情有義!我要用變賣家畜的銀子,包養起爺這位純情的好男人!換做別的渣人,我還沒掙錢的鬥志呢!”
繡姑聽得幾乎岔氣:“誰也不差你那兩毛血汗錢兒……”
東方碧仁則端着臉,深情款款頷首低道:“我最志氣最昂揚最美好最可愛最體貼最通人性的媳婦兒,爲夫坐地等着你的包養……”
薛淺蕪心似蜜,眼卻一瞪:“等我包養你時,天天讓你吃野菜喝稀飯!”
東方碧仁默契答道:“你包養得不周到的地方,就由我來包養你好了……”
薛淺蕪認真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什麼虧損,於是巴掌一擊笑道:“協議達成!以後彼此包養!”
走一陣兒歇一陣兒,把整個府邸轉下來,時間幾乎過去大半天了。東方碧仁拍拍腦袋,忽然醒悟道:“到京城了,我竟不先參拜父母,實在是罪過啊!都怪你這個麻纏精,使我忘了爲人子的基本責任!若是傳了出去,或者被人現場捉到,我無非就是擔上個不孝之名,你的藏身之地卻提前暴露了!”
薛淺蕪呆呆道:“暴露了,會如何?”
“你不是心裡慌,沒自信見公婆嗎?”東方碧仁刮刮她的鼻,復又垂下手,淡淡道了一句:“不過這樣也好,在一段時間內,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薛淺蕪的心思猛被觸動。是啊是啊,東方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僅有朝務事,還有感情的餘糾。那個身份尊傲的素蔻公主,姿容俏麗,與東方爺自幼定情,雙方“父母”互利共生走得極近。作爲皇室貴女,她無疑是所有人心中內定的佳偶良配。
自己貿然插進,定然是不受待見的。就算薛淺蕪不主動提出,東方爺也會考慮讓她先住別處吧。
心裡一時,有些酸澀苦楚。同在一城之內,離東方府雖很近了,但豪門的那道坎,如同一道裂谷,生生撕碎着愛的勇氣。
薛淺蕪站在那兒,若有所失,昏昏愣愣側過身,頭撞上了一棵樹。不覺得痛,又狠狠撞了一下,企圖趕走這些惹惱人的思緒。
東方碧仁唬了一跳,慌忙揉着她的頭道:“也太不小心了!一眼沒看到,你就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