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枝已經不多了,爲了烤魚,毛樂言只好在大雪天氣裡出去找枯枝。所幸有小二幫忙,不出半個時辰,便拾掇了一大捆。她揹着柴,艱難地走在雪地中,小二又去去抓了幾包藥回來,給皇帝治傷。皇帝隨身攜帶的那種藥粉果然有效,不過一日時間,傷口便已經幹了,只要再加幾服藥調理,繼續敷藥,很快便能痊癒。到時候就算慶王不找來,他們也可以自行下山了。
晚餐是米飯加烤魚,大米是小二偷來的,皇帝破天荒地沒有問她米是從哪裡來的,但是他胃口不是太好,吃了半碗,便停下了筷子。
毛樂言倒是很好胃口,主要是因爲她餓,鑿冰抓魚,上山撿柴,哪一樣不是體力活?這位大爺是病人,他躺在軟和的草牀上,蓋着被子,烤着火堆,不吃也沒有問題。反正他不吃飯,也還有藥可以喝,她覺得中藥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飽肚子,那麼大一碗墨汁喝下去,不飽纔怪呢。
吃完飯,她爲他上藥。作爲一個醫生,這些事情她是做慣見慣的,莫說是敞開胸膛的男子,就算是赤條條地躺在她解剖臺上的,也有許多,當然,那是學解剖的時候。
“你這樣我沒法上藥!”毛樂言攤攤手,有些不高興地看着他道。
自從她跟皇帝說她骨子裡是一個爺們的時候,皇帝就總是戒備着她。其實也怪不得皇帝,一個性取向正常的男子,誰會喜歡被一個爺們碰自己?爺們啊!
皇帝伸手道:“拿來,朕自己來。”
毛樂言蹙眉道:“你自己怎麼上啊?我是個大夫,就算我真的是個爺們,我喜歡的是女子而不是同樣是爺們的皇上您!”
皇帝面無表情地道:“朕知道,朕,不需要一個爺們碰朕的身體。”
毛樂言有些抓狂,“那你宮中的御醫,不都是男的嗎?”
“他們是男的沒錯,但人家是真爺們,你?”皇帝掃視了她一眼,接下去的話便不必說,毛樂言也明白了。
不就是說她沒咕咕,是個假男人嗎?
看着他明明扯住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也要自己上藥,毛樂言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俊美的臉,忽然伸頭去親了他臉頰一口,皇帝驚得幾乎整個人跳開,來不及發怒,只拼命用手擦拭他的臉。一連串的動作疼得他幾乎昏倒。
毛樂言一臉的黑線,自己有這麼讓人厭惡嗎?她清清嗓子道:“我方纔是騙你的,我沒有喜歡女子,我性取向也完全正常,我喜歡男性,尤其是有魅力的男性。”這麼說夠清晰了吧?
然而在皇帝看來她確實欲蓋彌彰,但是此時此刻,他沒有力氣跟她叫囂,方纔用力過猛,已經拉扯到傷口,若是再動怒,只怕傷口會爆開。
毛樂言見此情況,也收斂了神情,上前扶着他躺下,嘆息道:“說真的你不相信,說假的你倒是信得十足,罷了,真也好,假也好,如今咱們兩人流落荒野事實了。這場大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說不定,咱們都被活埋在這裡,到時候,你不會再有興趣知道我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了。”
皇帝微微觸動,擡頭看她長長如同蟬翼般顫動着的睫毛,柔美而堅定的下巴微微揚起,整張臉是陽光明媚,就算如今她說着不快的事情,但整張臉依舊給人陽光般的美。
“你不必擔心,只要朕好了,一定能帶你出去的。”皇帝也沒再顧忌那些男啊女啊的問題了,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
毛樂言微微點頭,又輕聲問:“我再幫你上藥好嗎?你方纔的藥粉都撒出邊界了。我是一個專業的大夫,如今在我眼中,你只是個病人。”
明火照影着兩人都有些紅彤彤的臉,毛樂言髮鬢微微凌亂,低頭俯視着他,他也剛好擡頭看着她,眸光中蘊含着些許蠱惑以不解。氣氛頓時有些微妙起來,或許是因爲她方纔衝動的吻,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二次主動吻他了。
皇帝微微別過頭,他是一個理智的男子,雖然之前曾經對毛樂言好奇甚至有過一絲萌動,但是在還不清晰毛樂言身份之前,他不會放任自己。
毛樂言一言不發地取過藥粉,拉開他的衣衫觀察着他的傷口,腹部的傷口倒還好,倒是胸口那道,又開始滲出血水了,今日早上她看的時候傷口明明已經幹了,大概是方纔拉動了傷口,讓剛合起來的皮肉又再爆開。
爲他包紮好傷口,兩人便開始長時間的沉默。毛樂言百無聊賴,雖然已經過慣了古代寂寞枯燥的生活,但是至少在王府或者是在自己的毛苑時,可以四處走走,看花,看鳥,看雪,看天,看地,拉着小舒說說話,與菈威鬥鬥嘴,鼓搗她的“發明”說起來她的自行車做好之後,還沒正式騎出去過。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撿起一塊木頭,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開始削,木頭約莫兩根手指大小,被她削得光滑圓潤。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她舉着兩個小羊笑道:“看,這個像你嗎?”
皇帝詫異地看着她手中的兩個小羊,“你做的?”
“這裡只有我和你,不是你做的,就是我做的,還用問嗎?”毛樂言坐在他身邊,把一隻小羊遞給他,道:“接下來,咱們不知道還要相對多久,若是你覺得和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些奇怪的話,那接下來你要跟我說話,勞煩先通過慢羊羊和美羊羊。”
“誰是慢羊羊?誰是美羊羊?”皇帝問道。
“很明顯,你手裡拿着的是慢羊羊,慢羊羊是村長,是代表權力的一方,所以你是慢羊羊。”毛樂言大言不慚地解釋道。
“那美羊羊代表什麼?”皇帝來了興趣,再問道。
毛樂言嘴角揚起一個美麗的弧度,嘴脣輕啓,流瀉出一個美麗的字符:“美!”
皇帝失笑,“你倒是挺有自信的。”
毛樂言手裡摸着美羊羊,道:“那當然,我一向自我感覺良好。”
兩人因爲慢羊羊和美羊羊而重新有了話題,皇帝跟毛樂言說了很多朝中的事情,當然,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罷了。
不知不覺,兩人詳談甚歡,竟發現很多事情上都有共同的看法,證明兩人的價值觀都比較一致。最後,她坐累了,鑽進被窩裡躺着,繼續聊着打發長夜漫漫。
問起毛樂言爲何學醫,毛樂言有些鬱悶地道:“其實最初我的興趣不是學醫,我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個明星。明星就是很出色的戲子,或者是歌姬。”
皇帝震驚,“你竟然想做戲子?”
“正確來說,那叫表演藝術家。你知道嗎?但凡叫什麼傢什麼家的,都是在某一個行業或者某一個領域特別有出色的人,例如作家,天文學家,數學家,道家,儒家……”毛樂言說着說着,便有些困了,頭微微側向皇帝,身子也向他的方向靠攏。
皇帝啼笑皆非,“你胡說八道,戲子怎麼能跟儒家道家相比?你累了,今日也辛苦你了,睡吧!”說了一大篇,她也沒說她爲何要做大夫,這女人四兩撥千斤的功力深厚着呢,一晚上了,他有意無意的試探,都被她明的暗的給擋回來,相反,倒是他被她問出不少事情來。而他對她,依舊是一無所知,除了毛樂言這個名字之外。
毛樂言含糊地嗯了一聲,覺得疲倦鋪天蓋地地襲來,眼皮重得要緊,意識也漸漸模糊。
他看着她沉睡的模樣,眉毛很黑,不是柳葉眉,但弧度十分好看,睫毛在眼底下投出一排陰影,如同一把嬌小玲瓏的扇子,下巴尖尖,雖然是在沉睡中,卻還是可以看出堅韌的弧度。她的內心,到底是女人還是爺們?
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想起如今朝中的局面,景王與靜王各握重兵,景王與他是兄弟,並且早年便露出了狼子野心,靜王爺是他的皇叔,表面恭順,但是這些年擁兵自重,發展得很快,他的封地西南,幾乎已經把他視爲當今天子。雖然他已經採取了很多措施壓抑他的軍事發展,但是他在西南名望很好,深得民心,要割據他兵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靜王也在京城,他離開幾日,正好看看他們有什麼活動。
睏倦涌上心頭,這種睏倦夾雜着身心的疲憊。或許在任何人面前,皇帝都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謂的皇帝,其實是天下間最苦的人。
只有眼前的這個女人,或許真的不把他當皇帝看吧,她說話也好,做事也好,都是直來直往,沒有半點誠惶誠恐,在她面前,他就是一個平常的凡人,這種舒服的相處方式讓他對目前糟糕的處境多了一份期待和雀躍。
只是,他也知道,他們永遠都不會有交集,過了這兩日,他們便不會再見面。這個曾經拿走他傳國玉佩的女子,傳說中皇帝命定的女子。
如此想着,心裡便生出一絲惆悵來。作爲一個君王,有些東西是要捨棄的。他從登極那天起,就知道這個道理和現實。
而他的生命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有些事情就當做是最好的回憶,留在記憶裡偶爾回想,起碼能溫暖一刻心靈。
書生一直在廟宇旁邊等到傍晚入黑,也看到慶王與莫離領人經過,可惜他並未見過慶王,不認得他。便當做是尋常官家子弟,想起毛樂言交託之事,他連忙往慶王府走去。在慶王府門口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到慶王出來或者回來,心中焦急不已。怕壞了毛樂言的事情,便想硬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