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彈手,投彈……”
塹壕岔口處,魏斯在各種雜亂的聲響中聽到諾曼人發出戰鬥口令,他頓時像一隻預感到威脅逼近的貓,渾身毛髮都炸了起來。在吞噬了千萬生命的蘇德戰場,雙方視衝鋒槍和手榴彈的組合爲最佳近戰套餐,又稱”衝鋒槍加手榴彈近戰金不換”,可見這兩種常規武器在近戰中的威力。
魏斯雖有防備之心,但他手速再快,也難搶在敵人之前投擲威力加強型手雷。於是,他迅速沿着塹壕反向移動,結果還沒跑出三米,身後就發生了猛烈的爆炸,而且還是“雙響炮”。強勁的衝擊,猶如一個猛人用砂鍋大的拳頭從背後連擊了兩拳,那可不止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感覺要靈魂出竅似的。
魏斯撲在地上,背上熱辣辣的,腦袋發懵、耳朵生鳴,視線也有些模糊,一種莫名的倦怠感襲來,潛意識裡很想就這樣睡上一覺,但理性的思維在這時候給了他一針強心劑。魏斯咬牙、捏拳,心中一聲吶喊,將那惰性的意識驅散,終於重新提起了一口氣,一切感官又都恢復如常。
“諾曼人過來了!穩住!穩住!看到敵人再開火!”
有人正用阿爾斯特語大聲招呼同伴,魏斯擡頭一看,那是個一臉英氣的少尉,年齡看起來還不到25,應該是從軍校畢業不久,既有蓬勃朝氣,又顯穩重堅毅。他雙手雙槍,用的是兩支聯邦軍隊的制式半自動手槍,一邊高呼,一邊開火,模樣倒也威風。在他周圍,四名聯邦軍士兵或蹲或站,手裡端着格魯曼步槍,正聚精會神地進行瞄準。
聽到嘎嘎嘎的機槍聲在塹壕中跳躍,魏斯當即轉身橫滾,挨着塹壕壁坐了起來。岔口位置這時還看不到諾曼人的身影,但清晰的槍聲、可辨的彈痕,揭示出了敵人正在步步逼近的現狀。也許再有幾秒鐘,那些諾曼士兵就會出現在岔口,但魏斯可敢不指望諾曼人會傻傻地出來給他們當靶子?跟他們交手多次,吃了各種格言感到虧,從來就沒輕易佔過他們便宜!
古人有云,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魏斯左手往腰後一摸,居然摸空,心中暗道不好:菠米彈沒了!怎麼會呢?明明記得還有一枚,是記錯了,還是在戰鬥過程中意外丟失?當前的形勢下,魏斯沒工夫探尋真相,他飛快地收回左手,以雙手持槍的姿態瞄準岔口處。
一秒接着一秒,時間在悄然流逝,敵人卻遲遲沒有現身,氣氛凝結成冰,讓人無法呼吸。爲了洞察敵人的舉動,魏斯不顧精神上的疲態,兩度使用他的人肉雷達,可是,諾曼人始終在離岔口六七米的地方徘徊,期間雖有士兵倒斃,但增補上來的要比減員多得多。他們明明可以一鼓作氣地拿下岔口,繼續向那座失陷的堡壘推進,卻在這裡彷徨不前,難道是要攢足了勁來個一錘定音?還是等待友軍來個前後夾擊?
魏斯可以隔牆盯人,卻沒法透穿皮囊窺覷人心。以這個岔口爲界,離開堡壘進入塹壕的聯邦軍被切割成了並不完全孤立的兩部分——諾曼人的防禦陣地縱橫交錯,堵塞一個岔口,還能夠迂迴相通,只是對聯邦軍官兵而言,這裡的戰爭迷霧還處在探索初期,冒然深入未知區域無異於妙齡少女深夜搭乘網約車,完全是拿身家性命在冒險!
進退兩難之間,魏斯再次眯起眼睛,強撐着精神探察敵情。那些紅色虛框的數量又增加了不少,他們依然在離岔口好幾米的地方徘徊不前,但,這一次魏斯在較近距離看到了大量的綠色虛框。他們彷彿是驅散寒意的暖流,洶涌而來,勢不可擋。
此前,離岔口最近的是諾曼人,隨着聯邦軍士兵的呼喊聲愈發雄渾澎湃,魏斯大聲提醒身邊幾名緊張兮兮的聯邦軍官兵:“注意!我們的部隊上來了!別誤傷自己人!”
“你確定?”那一臉英氣的聯邦軍少尉剛剛問出這句話,在他們正對的塹壕岔口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矯健的身影。斯人戴着聯邦軍制式鋼盔,穿着整套的卡其色作戰服,佩着單兵裝具,手裡端着一支插上了刺刀的格魯曼步槍。在站上塹壕的那一刻,此人如同矗立在廣場上的雕塑,展現出了戰神般英武不凡的姿態!
聯邦軍從正面攻入諾曼軍隊的防線,對魏斯以及這些孤軍突入敵軍陣地的驍勇戰士而言,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有種難以言喻的解脫。轉瞬過後,站上塹壕的聯邦軍士兵呈幾何倍數的增加,他們有的當即被諾曼人的槍彈擊倒,有的端槍俯射,有的一躍而下。塹壕裡,槍聲、喊殺聲、哀嚎聲交雜在一起,鬧哄哄的成了一鍋沸水……
隨着數以百計、千計的聯邦軍士兵攻入諾曼軍隊的一線陣地,這裡的戰鬥立即呈現一邊倒的場面。以鐵血精神彪炳史冊的諾曼軍人,並沒有拿出死戰不退的氣魄來,他們大多邊打邊撤,有的索性頭也不回地奔回二線陣地,還有些被斷了退路,很痛快地向聯邦軍繳械投降。不消一刻鐘,諾曼人在霍芬蒂斯東南佈設的築壘防禦地帶盡數爲聯邦軍隊所佔,通往霍芬蒂斯軍事基地舊址的洞門就此敞開,但是,奪回那些原本用來囤積軍用物資、駐紮和訓練部隊的軍事設施,對改變戰局並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相反,部署在霍芬蒂斯的數萬諾曼軍隊,有不少是經驗豐富的精銳之士,環繞霍芬蒂斯構築的工事不但儲備了相當數量的武器彈藥,還寄託了他們層層遲滯、步步消耗聯邦軍的心理預期。因此,聯邦軍隊的作戰目標不應該是霍芬蒂斯的中心地帶,而是四圍的諾曼軍隊防線!
圍繞霍芬蒂斯東南部防線的戰鬥告一段落,魏斯毫不遲疑地要求新戰友們帶他去見上級指揮官,而後層層上達,他很快站在了一位兵團司令官級別的“大人物”面前,將這一段時間臥底敵營的主要收穫以及在戰術戰略層面的分析思考,以邏輯清晰、主次分明的方式和盤托出。
經過一番交談,魏斯意識到這位凱森將軍是個頗有見識而且非常理性的指揮官,他非常看重自己帶來的這些寶貴信息,當即召集參謀軍官商議調整作戰部署,接着果斷召回正向霍芬蒂斯中心地帶突進的先鋒部隊,將正面突進、兩翼策應的戰術變爲正面佯攻、兩翼強擊,並招呼友軍部隊對霍芬蒂斯之敵“展開懷抱”。爲了達到牽制敵人、殲滅敵人的作戰意圖,這位兵團司令跟他的上級——此次反擊作戰的左路指揮官法爾奧斯上將,通了半個多小時電話,而後派他的參謀長帶着新的作戰計劃前去向法爾奧斯當面彙報。
這一通忙碌,不知不覺已至午後。因爲凱森將軍主動約飯,魏斯換了身乾淨整潔的聯邦軍作戰服,在兵團指揮部的營帳外等得肚子咕咕叫,好在沒有白等。席間,凱森將軍問起了魏斯之前的境遇,得知他原本是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破格錄取的學員,以代理上尉的身份參與了貝拉卡瑟隘口之戰,爲聯邦軍的勝利立下汗馬功勞,卻因爲一個左右兩難的抉擇被定責追懲,貶爲代理少尉,之後在戰場上不幸淪爲諾曼軍隊的戰俘。在遲來的午餐結束之時,凱森將軍做出了一個重要的、足以改變魏斯命運的決定:給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的院長去信,建議其提前授予戰場表現極爲出色的學員龍-克倫伯-海森畢業資格,使之能夠以正式軍官的身份加入到自己麾下。在完成這一程序之前,凱瑟將軍以兵團司令的職權,重新授予魏斯代理上尉的戰時軍階,並委任他爲兵團直屬警衛團偵察營參謀官。
一頓簡單而充實的午餐過後,凱森將軍留魏斯在兵團指揮部待了半天,讓他協助參謀們繼續完善和細化次日的作戰計劃。言談中,魏斯得知這次聯邦軍隊的反擊是戰爭爆發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最高國防委員會的大佬親自坐鎮,三位久負盛名的陸軍上將分別擔當左、中、右三路指揮官,航空部隊不但將西線以外的所有兵力投入進來,還首次在戰役計劃中明確了配合陸軍作戰的從屬地位。正是得益於這種打破常規的部署方式,以及武器技術和投入規模上的奮起直追,聯邦軍隊終於展現出了上一場戰爭中後期那種無往不利的氣魄。
黃昏下,魏斯揣着新鮮出爐的委任書,搭着通信兵的摩托車前往新部隊報到。儘管經歷了一場惡戰,又在兵團司令部貢獻了不少腦細胞,他依然精神抖擻,憧憬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軍旅生涯。途中,他們從一羣被聯邦軍士兵押着行進的諾曼戰俘旁邊經過,這些人一個個灰頭土臉,全然不見平日趾高氣昂的模樣。在他們當中,有幾個穿着雜役服裝的。身陷敵營的那段特殊經歷,讓魏斯對那幾個雜役多看了一眼,就這一眼,居然瞧見了一張熟面孔。
於是,他拍了拍摩托車手的肩膀:“麻煩停下車,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