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廷的語氣很平靜,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但齊太太卻沒來由打了個寒噤,這纔想起如今自家已不再是官宦人家,甚至連宗族都沒有了,又得罪了皇上,若定國公府真要對自家怎麼樣,自家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只得硬撐着頭皮冷哼道:“那依世子爺的意思,我該怎麼說?難道你們家的女兒讓我家吃了啞巴虧不算,我家還要任你們倒打一耙不成?”
陸文廷冷冷一笑:“原是令公子自己品德敗壞,便是有錯也是他有錯在先且錯處更大,與我妹妹何干?看在大舅母的份兒上,我便不與你們多計較了,待會兒我和我母親離開後,你們過一個時辰,便大張旗鼓遣人去我家報喪,說我妹妹不堪屈辱投繯自盡了,我們自會派人上門與你們商談和離之事,再將我妹妹的‘靈柩’接走,自回定國公府辦喪事,至於我妹妹的嫁妝,我們家就不要了,如此旁人自然都知道,陸齊兩家自今日起再不是親家,再無任何瓜葛了!”
那個賤人害得自家落得這樣的下場,面子裡子都丟光了不說,還要讓自家揹負一個貪圖兒媳嫁妝,連雙方和離了都不肯將嫁妝送還的罪名?簡直就是做夢!
齊太太想也不想便要一口回絕陸文廷,可對上陸文廷一臉的冷然,到嘴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只得恨恨應下,方送瘟神一般送走了陸文廷與陸大夫人。
“……你放開我,別再拉着我了,難道我自己沒有腳,定要你拉着才能走路不成?竟敢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你真是反了天了!”
眼見都出了齊家的門,兒子卻還箍着自己的手腕兒不放,惟恐自己再闖進齊家對齊太太怎麼樣一般,陸大夫人不由大怒,雖然她真的很想再回去將齊太太連同齊長楓一併打得稀爛,陸明麗那賤人不翼而飛了,她心裡那口氣總要有人出纔是!
陸文廷卻充耳不聞,一直到半扶半抱的將母親弄上了馬車,又吩咐車伕往大皇子府方向去後,才沉聲與陸大夫人道:“母親是嫌事情鬧得還不夠大,還想鬧得更大一些,爲全京城的老百姓再添點茶餘飯後的談資是不是?那齊家如今除了還剩下點財物以外,可謂是一無所有了,您又何必再不依不饒,真惹得他們狗急跳牆,誰知道會編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定國公府此番已丟盡顏面了,您再鬧騰,是打算讓以後幾十年京城的人都念念不忘此番之事不成?您可別忘了,定國公府以後是要交到兒子手上的,難道您打算讓您兒子接手一個聲名狼藉的國公府不成!”
這話說得陸大夫人悻悻的無言以對,半晌方恨聲道:“可若不是陸明麗那個賤人有心算計,若不是齊長楓那個渣滓不要臉勾引大皇子,事情又怎麼會這樣,陸明麗那賤人逃之夭夭了也就罷了,齊長楓卻還在,不將他打死打殘,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恨!”
陸文廷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二妹妹爲何會這般算計大皇子,原是母親自己種的因,當初差點兒害死賢哥兒也就罷了,如今又害了妹妹,母親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了罷?至於說齊長楓勾引大皇子,一個巴掌拍不響,若不是大皇子有那個見不得人的癖好,齊長楓又如何勾引得了他?當初自祖父祖母再到父親和我,都不同意妹妹嫁給大皇子,大皇子有那樣見不得的癖好還是次要的,且那時候大家也只是懷疑,並沒有證實,關鍵是他品德敗壞,根本不配妹妹嫁給他,如今怎麼樣,妹妹和母親便是悔青了場子,也已經晚了!”
別說母親自己了,只怕所有人都想不到,當初母親不過一個世間泰半嫡母對待庶女常有的許一門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親事之舉,卻產生了這一系列無可挽回的後果。
可認真一想,這些後果的產生又是必然,悲劇的種子早在當初母親與妹妹堅持要嫁給大皇子之時便已埋下,陸明麗不過只在其間充當了一個將所有悲劇串聯起來的導火索的作用而已。
陸大夫人本已被兒子說得訕訕的下不來臺了,誰知道兒子緊接着又是一番更不中聽的話,她惱羞變成怒,想也不想便大聲道:“聽你的意思,敢情還在怪我當初差點兒害死了你兒子,如今你妹妹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我和她咎由自取了?你就是這樣說自己母親和妹妹的,早知道你翅膀硬了,便連自己的親孃都不放在眼裡,當初我就該一把將你摁死在血盆子裡,也好過今日受世子爺您的閒氣!”
話音未落,忍不住悲從中來,拿帕子捂了嘴,嗚嗚的哭起來。
陸文廷忍不住又是一陣頭疼,他話雖說得難聽了一些,可卻是事實,母親總不能就許自己做,不許別人說罷?若不讓她深刻的引以爲戒,誰說得準明兒她不會再犯更大的錯!
但見母親哭了,他也不好再不依不饒,只得耐下性子哄她道:“兒子如何敢怪母親,不過是就事論事隨口一說罷了,既然母親不愛聽,我便再不說了就是,只是一點,母親以後遇事千萬要走一步想三步,避免再重蹈此番這樣害人終害己的覆轍。”
陸大夫人見兒子軟下來,越發委屈,一邊哭一邊說道:“我怎麼知道事情會這樣,當初陸明麗那個賤人揹着我找你父親,說要與凌孟祈結親,我不過只是一時氣不忿她不將我這個做嫡母的放在眼裡,才與她尋了齊家這門親事,這種事京城裡各高門大戶的太太奶奶們誰還做得少了嗎,誰知道姓齊的最後竟會勾引大皇子?還有大皇子,他是我的親外甥,我打小兒看着長大的,誰知道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如今你妹妹不嫁也已嫁了,事情不發生也已發生了,我能怎麼辦……還不知道家去後,你祖父祖母和你父親會怎生怪我呢……”
陸文廷暗自撇嘴,母親現在再來擔心祖父祖母和父親會怎生怪她,難道不覺得太遲嗎?可若母親沒臉,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也會跟着臉上無光,少不得只能由他先爲母親在祖父祖母和父親面前週轉一二了。
因說道:“本來我是打算送母親去見過妹妹,安慰妹妹一番後,晚間便來接母親家去的,如今既然母親擔心家去後祖父祖母和父親怪罪,不如母親就先在妹妹處小住幾日,發生了這樣的事,妹妹心裡還不定怎生難受呢,有母親陪着她,多少也能讓她得幾分安慰。”
陸大夫人聞言,忙含淚擡頭遲疑道:“這樣可以嗎,等我在你妹妹處小住幾日後再家去,你祖父祖母與父親就不會怪我了?”
說到底,陸大夫人自聽到噩耗起,心裡除了憤怒,一直都是很忐忑很恐慌的,不知道回了定國公府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所以她纔會一回京便打上了齊家,出氣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再就是爲了拖延回家的時間。
陸文廷皺眉道:“怪肯定是要怪的,但有這幾日的緩衝,祖父祖母與父親的氣也能越發消退一些,母親回去後也就不會被罰得太重了。”
就好比某人犯了大錯之後,因一些原因死罪雖可免,活罪卻難饒,只陸文廷不忍心把這個事實說出來再增加自己母親的心裡負擔,且也覺得母親的確該罰罷了。
陸大夫人聽得自己回去後還是要受罰,眼裡的希冀立時轉爲了失望,但想着好歹又能延緩幾日了,也就逃避般不去多想受罰的事了,轉而想起待會兒見了女兒後,該如何撫慰她來。
陸文廷見母親終於安靜下來,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母親再喋喋不休的哭訴抱怨下去,他的頭沒準兒就要炸了!
母子兩個在安靜中抵達了大皇子府,就見往日車水馬龍的大門前此時用門可羅雀來形容也一點不爲過,七間正門當中原本燙金的“恭王府”匾額也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寫了“大皇子府”字樣灰不溜丟的匾額,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陸大夫人的眼淚霎時又來了,可陸文廷卻無暇在安慰她了,將人送到,又再四吩咐丫頭婆子們經心服侍着後,便打馬回定國公府見老國公爺和陸中冕去了。
自己的兩個孫女婿與女婿竟做出那樣的醜事,還鬧得人盡皆知,累定國公府都跟着丟盡了顏面,連日來老國公爺與陸中冕的臉色都十分難看,老國公爺還好些,不用因上朝得日日出門,陸中冕卻是必須日日出門的,這些日子可謂是受盡了滿朝文武或是同情或是嘲笑或是幸災樂禍的言語和目光,因此連日來都十分抑鬱,連五軍都督府的衙門都沒有去,只要一下了朝便回家,省得在外面白生氣。
所以陸文廷回到定國公府時,不出所料老國公爺與陸中冕都在,祖孫三代遂立刻屏退衆服侍之人,商討起此番之事的善後問題來,——爲免陸老夫人生氣擔心,此番之事一直瞞着她,所以陸文廷倒是省了進內院去給陸老夫人請安。
陸文廷先把方纔自己在齊家的經歷大略說了,“……那齊太太已同意了我的話,祖父與父親看是安排誰去齊家商討和離之事,再將二妹妹的‘靈柩’迎回來?”
老國公爺聞言,思忖了片刻,道:“如今你二叔和幾個弟弟還沒回京,其他人去都不合適我也不放心,這樣,即刻打發人去叫中顯來,讓他走一趟。”
陸中冕想來想去,也再找不到比陸中顯更合適的人選了,他倒是想只打發個管事去的,可陸明麗既得了個“剛烈”的名聲,定國公府也不能太不重視她,遂點頭道:“顯兄弟辦事向來可靠,讓他去再放心沒有了。”
於是立刻叫人進來,着安排請陸中顯去了。
陸文廷方又遲疑道:“如今齊家這邊便算是了結了,只大妹妹那邊,不知道祖父與父親是個什麼章程?雖說皇家不比尋常人家,不是輕易能和離的,可此番我們家被皇家打了臉,大妹妹受了委屈卻是事實,就算我們不敢向對待尋常親家那樣對待皇家,至少也該將大妹妹接回來小住一段時間,待皇家三番四次來接才放人回去纔是,不然別人還以爲定國公府軟弱好欺呢!”
老國公爺不說這事兒還罷,一說便是一肚子的氣,怒聲道:“當初你祖母便告訴你母親和妹妹,說大皇子疑有斷袖分桃之癖,是你母親與妹妹堅持要嫁的,二丫頭之所以會嫁給姓齊的那樣一個渣滓,也是你母親一手造成的,你妹妹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原是她咎由自取,我沒與她們母女清算連累定國公府名聲受損的賬就是好的了,還想我爲她出頭撐腰,簡直就是做夢!”
陸中冕也神色不善,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女,也不能真不管她們,只得忍氣與兒子道:“你當事後我們不曾打發人去接你妹妹?可你妹妹卻不願回來,我想着她會不會是擔心皇上遷怒我們家,又去探了皇上的口風,皇上卻說大皇子只是一時糊塗,只要改過了就好,讓我做岳父也是做姨父的寬容一些,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較真?我們還能怎麼着!”
陸文廷不由滿臉的錯愕:“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奪了大皇子的親王爵位,又將人圈禁在宗人府,卻不讓我們接妹妹回來,難道是打算讓妹妹守着空蕩蕩的大皇子府過一輩子不成?”
老國公爺與陸中冕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倒是老國公爺問了一個看似不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廷兒,你可曾想過,此番到底是誰在算計大皇子?”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此番陸明麗不過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關鍵是那個揮刀的人到底是誰!
陸文廷一路上也在想這個問題,見老國公爺問,便斟酌着說道:“皇上至今沒有立儲,想來與此脫不了干係,可到底是哪位殿下的手筆,孫兒卻不敢妄言。”
老國公爺罵道:“你什麼時候學會與自己的父祖都打馬虎眼兒了,你直說是寧王的手筆,難道我與你父親會拿你怎麼着不成?”
陸文廷赧然一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老國公爺的話,他的確覺得此番之事是寧王的手筆,畢竟大皇子身敗名裂,獲益最大的就是他,其他人總不會無償的損人利他罷?
老國公爺卻嚴肅起來:“表面上看,的確像是寧王的手筆,畢竟他獲利最大,只怕不止你,好些人都這般以爲的。可正因爲如此,寧王反倒最不可能,只要皇后一日還是皇后,安國公府一日還在,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便不能高枕無憂。而且他羽翼未豐,既沒有這個能耐,也犯不着這樣做,誰都知道皇上最寵愛他,只要皇上一日還在,他便一日佔着主動權,反倒是大皇子與皇后被動至極,他完全可以以不變應萬變,又何必這般上躥下跳的,須知很多事都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
“我先的確一直以爲是寧王。”陸文廷皺眉道,“可現在經祖父這般一說,又不像是寧王做的了,可若不是寧王,那又會是誰呢?平王瞎了眼睛,註定不可能再登上那個位子了,不是寧王,難道會是端王不成,目的就是挑起大皇子與寧王之間的爭鬥,他好漁翁得利?”
老國公爺道:“你這個猜測倒也不無道理,畢竟皇上就只四位皇子,其他人總不可能白白爲他們做嫁衣,可如果也不是端王呢?再就是皇上的態度,你難道不覺得稍稍有些奇怪嗎?發生了這樣的醜事,不想着爲大皇子闢謠,反而任流言傳得京城人盡皆知也就罷了,還任齊家活得好好兒的,就像是留着齊家將來還有什麼用一般……說句不好聽的,若今日發生這樣事情的是你,我與你父親定要設法將齊家上下都滅了,一是爲了永絕後患,二是爲了一出心頭之恨,就更不必說皇上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卻至今沒對齊家怎麼樣,你難道不覺得蹊蹺嗎?”
對啊,兒子出了這樣的醜事,做父親首要要做的,不是該爲兒子遮掩週轉,用盡一切方法將不良影響降到最低嗎?皇上的態度的確太奇怪了一些,難道……有如石破天驚一般,陸文廷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他不由失聲叫道:“難道……竟是皇上的手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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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就要出發去無錫見衆位大神了,好高興,哦呵呵呵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