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 喪禮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可憐人罷了!”終究不是狠心人,連陸老夫人母子婆媳聽完陸二夫人的遭遇和她聲聲泣血的控訴,尚且忍不住心裡難受,對其多幾分心軟與寬容,更何況陸明萱?一瞬間竟再恨不起陸二夫人來,不但恨不起來,反倒還有幾分同情起她來,要不是愛子早夭,女兒早產,本身又傷了身子再不能生育爲丈夫爲厭棄,她又何至於走上今日這條不歸路,都是被逼的!

逼她的人裡,不必說福慧長公主是最可恨最不可饒恕的,可除了福慧長公主,其他人就沒有錯了嗎?無論是陸老夫人還是陸大夫人,都不是全然無辜的,就更不必說陸中景了,若不是他在陸二夫人遭遇了雙重打擊之後,待她那般心狠絕情,將她對後半輩子僅剩的幾分希望打破,她只怕也不會恨福慧長公主到那個地步,福慧長公主只是扼殺陸文適生命的間接兇手,陸中景卻是扼殺陸二夫人精神與希望的直接兇手,就算陸中景現在再傷心再悔愧,又還有什麼用?

由陸中景及陸中昱,陸明萱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前生的悲劇,雖說表面上看來是由陸明珠與陸二夫人一直接一間接造成的,當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可如果不是陸中昱貪圖享樂不負責任,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然而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陸中景除了承受心理上的痛苦其外,並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懲罰,陸中昱更是連心理上的懲罰都沒有受到,反倒是涉事的女人們不論哪一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而且這傷害還大半都是來自女人們彼此之間的,竟從沒人想過要去懲罰男人!

陸明萱心裡沉甸甸的,前所未有的體會到了“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鼻子酸酸眼睛熱熱的,幾乎就要忍不住滴下淚好,到底記得凌孟祈還在,好歹強忍住了,斂神問道:“那現在事情是個什麼章程?老國公爺怎麼說?只怕長公主不會因爲二夫人已經死了,便善罷甘休罷?”

福慧長公主那個性子,無理尚且橫三分,更何況此番之事她還多少佔了幾分理,又豈會因陸二夫人已身死便放過她的?

凌孟祈見她自聽了陸二夫人的死訊後,臉色便一直陰晴不定,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不免就有幾分擔心,正待開口,不想她已先開了口,瞧着神色也已好了不少,方暗自鬆了一口氣,道:“長公主的確不肯因二夫人已死便善罷甘休,非要老國公爺開祠堂將二夫人休出陸家,再將二夫人的所作所爲公諸於衆,讓二夫人身敗名裂,以後休想享受後世子孫的香菸供奉,只能做個孤魂野鬼。不過老國公爺沒有同意,說二夫人雖其罪當誅卻其情可憫,還說死者爲大,此事便到此爲止,命大夫人與二夫人操辦喪事,明日一早便使人往各家報喪,在府裡停靈七日,然後再送去家廟做法事入土爲安。”

陸明萱聞言,心裡稍稍好受了些,就算陸二夫人深恨陸中景,但能頂着定國公府二夫人的名頭入土爲安,怎麼也比只能淪爲孤魂野鬼來得強,於她來說,也算是保住了最後的體面與尊嚴,因點頭道:“老國公爺親自發了話,想來長公主就算心裡再不樂意,也只能聽從了,怕只怕她沒能出了這一口氣,便把氣都撒到旁人身上去,遷怒於旁人。”譬如陸明雅,再譬如自己。

凌孟祈道:“這點小五也慮着了,說回去後一定會好生勸解長公主,不會讓她再生事的,況凡事還有我呢,妹妹且不必擔心。”雖說福慧長公主對他也算有知遇之恩,但平心而論,對福慧長公主的性格與爲人他是真個看不上,若福慧長公主事後真遷怒於陸明萱,他絕不會與其善罷甘休!

“有五哥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陸明萱抿嘴說道,陸文逐是福慧長公主唯一的兒子,此番又幾已算得上是失而復得,福慧長公主別人的話不肯聽,自己兒子的話卻一定會聽,陸文逐願意保她自然是最好,便是陸文逐不願意保她,她也不必再像先前那般惶惶不可終日,至少她的身份在國公府幾位有分量的主子面前都已過了明路,福慧長公主便真要動她,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陸老夫人等人也必不會眼睜睜看着,於現下的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陸二夫人的死,一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陸明萱心裡仍是十分沉重,待送走凌孟祈後,一直髮悶到四更天才上牀胡亂睡下了。

正迷迷糊糊之際,就聽得二門上傳來雲板聲,連叩四下,正是喪音,陸明萱驚醒後怔了一下,立時反應過來這雲板是爲陸二夫人叩的了,強忍了一晚上的淚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也不知到底是在爲陸二夫人哭,還是在爲自己抑或是這世上所有薄命的女子們哭。

無聲的哭了不知道多久,陸明萱聽得外面傳來桑嬤嬤的聲音:“姑娘起了嗎,二夫人沒了,只怕老夫人那邊很快就會使人來請,姑娘還是早些起來收拾一下的好。”

她忙拭了淚,應道:“我這便起來,嬤嬤讓人打水進來罷。”

桑嬤嬤應聲而去,不多一會兒便見伴香領着兩個小丫頭子端着熱水進來了,陸明萱只當沒看見伴香看見自己紅腫的雙眼時眼裡閃過的異樣一般,作速梳洗過,便撿了一身素綾小襖並玉色琮裙來換。

一時收拾妥帖去到廳裡,就見陸明芙也已換過一身素色衣裳過來了,一見陸明萱,便低聲道:“怎麼二夫人好好兒的,忽然間說沒就沒了,事先也沒聽傳出什麼風聲啊,莫不是……與此番五爺出事有關?”

陸明萱忙道:“姐姐別胡說,二夫人臥病不起早非一日兩日了,連小年夜與之後除夕夜並府裡請吃年酒時,她都因身體支撐不住沒有列席,如今病情忽然加重不治,也是正常的,姐姐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當着別人的面兒,切記一個字也不能說!”

說得陸明芙訕訕的,“我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罷了,且也是因對着你,對着別人,我自然一個字也不會多說。”

姐妹兩個正說着,果然陸老夫人那邊使了婆子過來接她們,二人便也不再說話,隨來接的婆子去了榮泰居。

就見陸大夫人、陸大奶奶、陸明鳳與陸明麗都在那裡了,一個個兒的都紅着眼圈正軟言解勸哭得哽咽難耐的陸老夫人:“母親(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雖傷心,更心疼六爺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卻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纔是,不然二弟妹(二嬸嬸)便是去了那裡,也不能安心啊!”

瞧得陸明萱與陸明芙進來,陸大夫人因忙又令二人:“你們來得正好,快幫着勸勸老夫人,若是哭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要說陸老夫人因陸二夫人的死真有多傷心,陸明萱是不相信的,至多也不過就是有幾分愧疚罷了,不過這話她也只放在心底罷了,順從的對陸大夫人應了一聲“是”,便與陸明芙上前勸起陸老夫人來,不外乎也就是那幾句話:“您再傷心,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二夫人身前最是孝順的,若是讓她知道您因她傷心成這樣,豈非走也不能安心?”

陸老夫人如今正是對陸明萱心疼愧疚之際,她本以爲陸明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想着要讓她過幾年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的日子,卻沒想到她一早便知道了,更因此時刻都飽受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身份便會曝光了,不知道到時候福慧長公主會拿她怎麼樣的驚惶與害怕,也就難怪先前趙彥傑會說她眉間總有輕愁了,自己先前還不以爲意,如今方知道她這輕愁到底因何而來。

是以一見到陸明萱,她也顧不得哭了,藉着姐妹二人的話拭了眼淚,說了一句:“罷了,你們說得也有理,我總不能讓貞娘她連走都不能安心。”便順勢拉住陸明萱的手,關切的說道:“怎麼你手這麼冷,臉色也這般難看,莫不是昨兒夜裡沒睡好不成?”

陸明萱勉強道:“睡好的了,只是乍然聽得二夫人沒了的消息,有些個驚訝罷了。”

陸老夫人聞言,方不再多說,卻一疊聲的命人與她姐妹拿手爐沏滾滾的熱茶去,又罵跟着的人不經心,一時間榮泰居正房的丫頭婆子倒都圍着陸明萱與陸明芙姐妹兩個打轉。

看在陸大奶奶眼裡,不由暗自咂舌,也不知這兩個旁支族妹到底哪裡入了祖母的眼,能得祖母這般另眼相看,連正經親孫女兒尚且要靠後?看在陸明麗眼裡,因司空見慣都懶得不忿與嫉妒了,只是默默低垂下了頭去。

看在陸大夫人與陸明鳳眼裡,想得就要多得多了,怪道之前她們一直覺得老夫人待那兩個丫頭尤其是陸明萱尤其不同,養個旁支孫女兒哪至於那般時時事事都爲她們考慮到,如今方知道,敢情這就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兒,而且這個孫女兒還是她以前心愛的丫鬟生的,也就難怪她會對陸明萱另眼相看了!

不過現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陸大夫人忙斂住心思,起身向陸老夫人道:“才報喪的人我已都打發出去了,這會子二弟妹那邊想來也已小斂完了,我得去瞧瞧,暫時就不陪母親說話兒的,讓她們姐妹陪着您罷。”

陸老夫人點點頭,“你只管忙你的去,哪家哪戶有紅白喜事時都是當家人最忙最累,我這裡你便不必理會了,自有人服侍,等那邊收拾妥了,你打發人過來說一聲,也好讓她們姐妹與貞娘送一程去,等弔唁的人開始來了以後,她們姐妹再去便不方便了。”

趁機又說起陸文逐回來之事,“所幸府裡今日雖出了這麼一樁傷心事,昨兒夜裡倒是有一樁喜事,小五竟然脫險自莊子上回來了,只他雖好了不少,但身體仍很虛弱,長公主又病着,四丫頭雖回來了,也是個素來百事不管的,那邊府裡竟沒個能管事的人,你記得多使人過去瞧瞧,能幫着照看的便照看一下,等事情了了,大家自然都記你的好。”

陸大夫人一一應了,又客氣了幾句:“原便是我應當應分之事,當不得母親這般說。”方領着陸大奶奶急匆匆去了。

餘下陸老夫人見陸明萱精神一直有些萎靡,很想將其他人都屏退單獨與她幾句話的,又怕做得太明顯讓人生疑,只得暫且壓下這個念頭,與姐妹幾個說些閒話罷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陸大夫人使人來稟:“二夫人那邊已經小斂畢了,大夫人請姑娘們過去。”

一時去到來儀居,就見自院門起至三進正房,再到東西兩邊的小跨院兒,都已掛上了白色的幔帳,正房門前的孝棚與樓牌也早已豎立好了,——陸二夫人上頭既還有長輩,又不是定國公府真正的女主人,所以她的喪事不能在定國公府的正院操辦,只能在二房的正院操辦,而且闔府也不需遍掛白燈籠白幔帳,只在定國公府角門並一些主要的迴廊通道懸掛即可。

彼時還沒有弔唁的賓客來,來儀居正房內外都顯得有些冷清,院裡不過只兩個穿白色直裰管事模樣的人,領着十數個同樣穿白色直裰的人在忙活一些瑣事罷了。

遠遠的瞧得張嬤嬤引着陸明鳳姐妹幾個過來,侍立在門口的兩個婆子忙忙迎了上來,殷勤的將一行人引進了內室。

就見陸二夫人睡在當中的一張羅漢牀上,穿了件鏤金絲繡牡丹花紋蜀錦長褙子,明紫色外紗,深蓮紫錦繡內裡,臂間還挽着飛雲披帛,下着一襲玉臺金盞凌波長裙滿頭青絲挽瑤臺望仙髻,臉上畫了飛霞妝,淡淡暈開,雙目緊閉,神情安詳,乍一看好似一個沉沉入夢的睡美人一般。

在她的頭頂上方,點着一盞青銅油燈,滿身素縞的陸明欣與陸文運跪在她牀前一直在低聲啼哭,惠媽媽則跪在陸文運之後,一直低垂着頭讓人看不到她的臉,但卻不難自她不過只一日一夜間便全白了的頭髮上,猜出她心裡此刻究竟有多傷心。

陸明萱看着,不知道爲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陸明鳳、陸明麗與陸明芙也禁不住都哭了起來,引得才拭了淚的陸大夫人與陸大奶奶也再次灑下淚來,一時間屋裡是哭聲一片。

哭了一陣後,還是陸大夫人經過見過的事多,最先穩住了情緒,哽聲道:“你們且別急着哭,且先與你們二嬸嬸磕個頭送她一程是正理。”

衆人方相繼止了淚,上前一字排開,對着陸二夫人的遺體跪下,磕起頭來。

一時磕完了頭,陸大夫人估摸着只怕最親近的幾家親朋家弔唁的人快來了,遂請張嬤嬤帶陸明鳳姐妹幾個回去。

不想還未及開口,門外忽然一陣風般跑進來一個人,一進來便撲到陸二夫人身上大哭起來:“娘,您怎麼會說忽然說沒就沒了,您怎麼也不等等我呢……娘,您醒醒啊,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的雅兒啊,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再不惹您生氣了,只求您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啊,娘,娘,您看看我啊,我是雅兒啊……”

卻是陸明雅聞訊最先趕了回來。

眼見陸明雅哭得這般傷心,想着她素日雖與衆人都不大和睦,老國公爺又早就親自發了話她再不算是定國公府的人,但不論誰新死了母親都是一件傷心事,衆人一時間倒是不好就走了,只得上前紛紛安慰起她來:“三姑奶奶還請節哀,二弟妹若是泉下有知,見你哭得這般傷心,也必會心疼的。”、“三妹妹豈不知哀毀過度也是不孝,你若是傷心壞了身子,二嬸嬸豈非在那邊也不能安心?”

陸明雅卻仍是哭得撕心裂肺,一邊哭一邊還拿頭狠狠撞着陸二夫人的牀頭,沒幾下便撞得額頭一片通紅,“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惹您生氣的,您醒一醒啊,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我再不惹您生氣了……”

饒臨出嫁前心裡對陸二夫人怨得什麼似的,母女之間又豈會有隔夜仇,她們這對母女還與別的母女不一樣,一直以來都算是相依爲命,乃是彼此的支柱,況去了二皇子府以後,日子並不若陸明雅原先想象的那般好,她心裡其實早已後悔當初沒聽陸二夫人的話了,只不過一時間別不過那個勁兒,一直強撐着沒好意思先低頭罷了,卻沒想到一時的不好意思,換來的卻是與母親的天人永隔,她心裡有多傷慟有多悔愧,可想而知!

只可惜她就算哭死了,也再哭不回陸二夫人,這個世間上與她最親最近,從來都是無條件對她好,哪怕對她徹底失望了,依然還是將全部嫁妝都變賣成銀子給了她壓箱,就是爲了能在將來她遇到危機,能多一線生機的人……陸明雅越想越後悔,只恨不能隨了陸二夫人去,是以撞向牀頭的動作也是越來越大,沒幾下竟然撞出了斑斑血跡來。

這下衆人不好只乾巴巴的空勸她了,陸大夫人因看了一眼陸大奶奶和陸明鳳,姑嫂二人只得上前拉起陸明雅來:“三妹妹這般傷害自己,叫二嬸嬸在九泉之下看了情何以堪?而且三妹妹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得爲二叔父,五妹妹和六弟着想罷,如今二叔父已經傷心得病倒了,五妹妹與六弟又都還小,你若再有個什麼好歹,可叫他們靠哪一個去?”

陸明雅聞言,也不知是不是將這話聽了進去,總算不再撞自己的頭了,卻猛地一把掙脫了陸大奶奶和陸明鳳的手,拿帕子胡亂擦了臉上的淚,站起身來冷笑道:“我父親是個什麼德行,別人不知道我難道還能不知道,早巴不得我娘死了,他好娶個新婦進門與他生個嫡子了,‘傷心得病倒了’,哼,只怕是與那一屋子的狐媚子賤人鬼混淘空了身子病倒的罷?”

說着一指地上跪着的陸明欣和陸文運:“至於這兩個小賤種,原便不是自我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自然算不得我的弟弟妹妹,他們以後無依無靠又與我什麼相干?我巴不得他們死了纔好呢,還有你們,一個個兒的早巴不得我們母女死了,如今好容易我娘死了,你們總算稱願了罷,還一個個兒的貓哭耗子假慈悲,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來勸我,假惺惺,看了就讓我噁心!”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冷下臉來,心裡才生出的幾分對她的同情和憐惜瞬間都蕩然無存了,她就算因母親纔沒了傷心得糊塗了,說這些話也未免太過分,說自己的父親是與姬妾鬼混病倒的,罵父親的姬妾是‘狐媚子賤人’也就罷了,竟連自己同父的弟弟妹妹也稱作‘小賤種’,這些人算來可都是她在世上最親的人,她卻待他們一絲情分也沒有,難道還能指望她待她們這些又更遠一些的人說出多中聽的話來不成?

當下都憤憤然的舉步欲離開,不欲再留下受她的冷臉與冷言,她們又不欠她,憑什麼要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怒氣!

不想陸明雅卻怒聲道:“你們都不許走,我話還沒說完!”看向惠媽媽,“我娘素日就算身子弱些,這次病的時間也長些,卻也絕不至於忽然間說走就走了,是不是近來府裡誰給了她氣受?還是她是被人暗害的?亦或是公中給她請太醫請得不及時,所以誤了她的病情,害得她含冤慘死?惠媽媽,你是我娘身邊多年的老人兒了,更是她最信任的人,你若是知道什麼,只管說出來,不論是誰害死我孃的,我都勢必不會與其善罷甘休!”

一邊說,一邊拿審視仇恨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陸大夫人陸大奶奶並張嬤嬤等每一個人的臉,大有懷疑害死陸二夫人的人就是她們當中某一個,而她絕不會放過她們的架勢一般。

當即將陸大夫人氣得反倒笑了起來,冷聲道:“三姑奶奶這話什麼意思,是在懷疑二弟妹死得不明不白嗎?三姑奶奶最好把話說清楚了否則,便是三姑奶奶肯罷休,我也絕不會罷休了!”

陸明雅立刻回以冷笑:“我可什麼都沒說,不過白問我孃的貼身媽媽幾句話罷了,大伯母這般急着對號入座做什麼,莫不是做賊心虛不成?”說完不待陸大夫人說話,又喝命惠媽媽:“媽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纔好爲我娘報仇雪恨!”

反正這個家早已放棄了她,不再將她視爲自家人,唯一在乎她也是她在乎的母親如今也死了,她對這個家也沒什麼可留戀更沒什麼可顧忌的,倒不如破開來大鬧一場,就算娘真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自己病死的,至少她也可以爲她出一口這麼多年下來一直憋在心裡的惡氣!

惠媽媽聞言,總算擡起了頭來,一雙滿是仇恨與怨毒的眼睛看向的卻不是陸大夫人等人,而是陸明雅,語氣裡更是半絲恭敬也無,有的只是毫不遮掩的入骨恨意:“三姑娘竟還有臉問是誰給了夫人氣受,是誰害死夫人的,難道三姑娘不知道害死夫人的人就是你自己嗎?若不是你自甘下賤上趕着去給二皇子做妾,夫人又怎麼會氣急病倒,又怎麼會纏綿病榻這麼長時間,最後更是因不治而身亡?夫人高傲了一輩子,哪怕最艱難時,也從沒想過要委屈你,什麼都給你最好的,更是從沒想過要讓你給誰做妾,可你呢,就是這般回報夫人的!你還好意思怪別人,豈不知你自己纔是害死夫人真正的兇手!”

本來昨日陸二夫人剛死時,惠媽媽便想跟隨而去了,但一來不親自給陸二夫人裝斂她不放心,怕別人趁機作踐陸二夫人,讓她死後都不得安生;二來惠媽媽心裡其時恨毒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陸明雅,若不是陸明雅將陸二夫人氣得生無可戀,她此番又怎會冒險親去見福慧長公主,她也就不必死了,不親自罵陸明雅一頓,讓陸明雅知道她是間接害死陸二夫人的兇手,惠媽媽死不瞑目,所以她纔會繼續活到了現在。

陸明雅被惠媽媽罵懵了,好半晌方回過神來,氣得渾身直哆嗦,怒聲向惠媽媽道:“狗奴才,你竟敢這樣說我,當真以爲你是我娘身邊的老人我便不會治你的罪,拿你怎麼樣了嗎?我告訴你,惹急了我,我現在便讓人將你叉出去亂棍打死了,也免得黃泉路上,我娘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惠媽媽冷笑道:“三姑娘別以爲自己做了個皇子側妃,就能飛上天了,你別忘了,這裡是定國公府,不是二皇子府,你要打殺我,還沒有那個權力,更何況就算是在二皇子府又如何,你不過區區一個做妾的,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行使主母之責了?你自己輕狂是你的事,別累得旁人說夫人沒有將你教好,話說回來,要是早知道你是這麼個德行,當初你剛生下來時,我就該讓夫人將你溺死了的,也省得這麼多年白操了那麼多心,連死後都不得安生!”

陸明雅快被氣瘋了,撲騰着便要上前去打惠媽媽:“我打死你個胡說八道的狗奴才,從來我只聽說過‘奴大欺主’,還從未親見過,如今方親眼看見了,我娘屍骨還未寒呢,你便幫着旁人作踐起她唯一的女兒來,你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惠媽媽說完自己想要說的話後,便懶怠再與她多說,側身避開後,便復又跪倒了陸二夫人牀前,低下了頭去。

陸明雅如何肯善罷甘休,仍要撲上去打她,眼見鬧得不像了,偏又有婆子戰戰兢兢在外面回道:“族裡幾位太太來送二夫人最後一程了……”

陸大夫人總不能眼睜睜讓族中妯娌瞧了自家的笑話兒去,無奈之下,只得喝命門口的幾個婆子:“你們幾個還愣着做什麼,三姑奶奶傷心得糊塗了,你們還不快扶她下去歇着去?”

那幾個婆子聞言,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半勸告半強迫的將陸明雅給弄走了。

陸大夫人見狀,方稍稍鬆了一口氣,領着陸大奶奶出去迎接族中妯娌去了,臨行前請張嬤嬤儘快帶陸明鳳姐妹幾個回榮泰居去,省得待會兒又生出什麼事端來,讓她們小姑娘家家的瞧見了不好。

張嬤嬤應了,待陸大夫人與陸大奶奶前腳走了,後腳便帶了姐妹幾個離開,陸明萱依照順序走在了最後面。

經過惠媽媽身邊時,陸明萱感覺自己的裙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因低下了頭去,不想就對上了惠媽媽一雙陰測測的渾濁眼眸,她的聲音也陰測測的,僅夠她和陸明萱彼此聽得見:“你以爲你害得我家夫人曝了光,你就能得到好下場了嗎?你以爲你那位好祖母就真是好人了嗎?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在地下日日等着看有朝一日上天如何劈一道雷下來,打死你個認賊作親,助紂爲虐的賤人!”

惠媽媽說完,便低下了頭去,再不看陸明萱一眼,——顯然,她心裡如今另一個恨毒了的人,便是陸明萱了,就算她如今不能拿陸明萱怎麼樣,更不能殺了她爲自家夫人報仇,她也絕不會讓其好過,賤人不是與陸老夫人祖孫情深嗎,她倒要看看聽了她這番話後,她們還要如何祖孫情深下去!

次日一早,陸二夫人大斂以後,惠媽媽便一頭碰死在了陸二夫人的棺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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