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的飛機, 馮憶香不到一點就到機場了。潘風霆揉了揉酸澀的眼,緩緩的移動身形,他昨晚根本都沒睡, 老早就到了機場, 等了幾個小時盼來心心念唸的人, 卻是要躲起來。
隔得老遠都能看到馮憶香淡漠的表情, 她跟愛香會的兩個負責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什麼, 周身都散發着生人勿進的寒冰之氣,看着令人十分的心疼。
她從小就縱情肆意,倔強得就像那豔陽。可是他知道她心底的柔軟, 她只願在他跟前展現的柔弱一面,是他倍加珍惜的。所以縱使他萬分的想知道她離開的原因, 萬分的想追隨她而去, 卻是咬牙忍着, 艱辛萬苦的忍耐着...因爲她顯然不想跟任何人一起去面對,她築起了一道人人可見的高牆, 連她自己都被阻擋在外。
他知道現今這種狀況在尋常人眼中便是所謂的失去了,可是以他對馮憶香的瞭解,如果他此刻跑到她的面前去,觸碰她的底線,那纔會面臨真正的失去......
飛機起飛的轟鳴聲變得格外刺耳, 潘風霆的視線追隨到雲層的深處, 久久凝視。
“元寶, 縱使世事有諸多艱難, 我仍然以爲我們之間一定不會說分手, 卻沒想到,你連分手都不說就走了...”
猛的低下頭, 潘風霆將嗚咽之聲硬是吞回了肚中。本是土灰色的地面被晶瑩的液體砸出了三個黑色的圓圈,圓圈的四周濺射出的幾個小黑點似是不滿與主體的分離,透着股絕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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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憶香沒想到沉寂了很久的手機,在她剛登機的時候響了。她瞄到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自嘲着自己一句話真的能讓所有的人都不敢找她,猜測着這該是個騷擾電話。
“馮憶香,你怎麼就能這麼毒呢?吐出去的東西還非得吃回去啊?”
“呃?”
話筒裡的女聲有些尖銳,馮憶香分辨了一下,而後確認這人該是卓雅,不覺輕笑出聲。這都什麼事兒啊,這女人怎麼想起來打電話噁心她呢?
“馮憶香,你覺得我很可笑是嗎?拿到交換生的資格就那麼讓你有優越感嗎?”
“我從來就沒有你口中所謂的什麼優越感,那些都是你臆想出來的...名額就那麼一個,你我是各憑本事,別說的好像我搶了你東西似的...”馮憶香猜測卓雅爲了這個名額該是費了不少勁兒,可是人家年級主任根本就沒跟她提這茬兒,顯然是沒把卓雅考慮在內的。沒成想她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開罵了。
這樣的送別,真是絕了。
“有一種落差是你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負了所受的苦難。”苦笑着關掉了手機,馮憶香倚靠到椅背上之後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洶涌而出,當然不會是因爲剛剛卓雅的無理謾罵,而是她太過捨不得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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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很貼心,來接機的學長也是一箇中國人。他的臉部線條十分硬朗,透着股子英氣勁兒,個子很高,好像都跟潘風霆差不多了。馮憶香幾近麻木的心,此刻彷彿傳來了尖銳的痛感,令她無力承受。
“你還好嗎?”相南看着臉色灰白的女生,滿目疼惜。因爲他彷彿看到了當年背井離鄉來到異國的自己,他感同身受。因爲自從腳一落地,自從呼吸到第一口空氣,他就開始想念他的祖國了。
“Milo,我沒事,謝謝關心。”
“Aroma,你的英文名字很獨特,我很喜歡...可是我們都是中國人,所以私下裡我們稱呼彼此的中文名字好不好...當然如果你覺得我的要求太唐突了,可以不接受。”
“嗯?啊...好啊,相南...你的名字也很獨特。”周遭吵雜的英語魚貫入耳,令人心生煩躁,所以相南的中國音成了一股清流,似乎能起到那麼點兒撫慰人心的作用。
“馮憶香,我先帶你簡單的吃點,之後去看看我幫你選的住處可好?我按照你入學申請上的要求找的,也不知道你是否會滿意...”相南笑得意味深長,這女孩的身後是他爸最爲重要的商業合作伙伴,這件事他必定要辦得妥妥的...
他不知道怎麼就篤定這個女孩一定會選擇長輩們事先安排好的住處。或許是因爲那個小莊園很符合她的氣質,或許是她那副無慾無求的表情,令他覺得即便此刻把她帶到個茅草屋去,她也能安生住下。
“謝謝學長。”馮憶香心說自己老繃着臉也不好,何況人家幫了這麼大的忙,於是禮貌性的對着相南笑了笑。
“謝什麼,大家都是中國人,以後且要互幫互助呢...本來這事兒是學生會一干部負責的,我一看是中國來的,趕緊就把這活兒給攬下來了...”
“聽學長這口音是北方人啊?”
“對啊!老瀋陽人兒,一張嘴一股大碴子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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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憶香在飛機上沒怎麼吃東西,如今還真覺得餓了,於是她吃了三塊披薩,還喝了滿滿一杯的果汁,全然不顧身旁男人訝異的眼光。
“我說姑娘,你這個兒不大,怎麼這麼能吃啊!”
“我奶說過,天塌下來了,也不能耽誤吃飯...我在飛機上那十幾個鐘頭,都在考慮一件令我困擾的事兒,都沒怎麼好好吃飯,如今想起來,我這麼着連我奶都對不起。”
相南頭一回見識到這麼不端着,這麼有意思的女孩,只覺早就吃膩了的披薩,如今又變得可口起來了。
看來枯燥無味的留學生活,要多一筆跳躍的重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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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憶香很喜歡相南給她選的住處,很快就跟吉安和保羅老兩口成爲了朋友。只是不出半月,馮憶香就病倒了。
“Pan,Aroma生病了,我請了醫生。他每天都會來給Aroma注射一管針劑,說她需要休息一個星期左右。”
“謝謝您替我照顧她,我這就去買機票。”
潘風霆掛斷手機就買了最早的航班,心疼的同時還隱隱帶了氣。
你有本事孤身一人跑到國外去,你倒是有本事照顧好自己啊。
潘風霆都不知道那十多個小時是怎麼在飛機上度過的,載着他的保羅說着字正腔圓的美式英語,雖然內容大概是讓他安心,說馮憶香不過是水土不服,休養個幾日就能夠恢復健康,他仍是心焦得很。
“上帝啊!我真沒想到每天都與我通話的小夥子原來這樣的英俊!”吉安給了潘風霆一個熱情的擁抱,而後引着他往二樓走。
“我還是...不進去了......”潘風霆跟着吉安剛走到樓梯轉角處就猛然頓住了身形,他望着幾步之遙的房門,再邁不動一步。
他是急得瘋了心了,亂了方寸。如果此刻他出現在馮憶香的面前,那麼他所有的忍耐豈不是要毀於一旦?
“吃了藥,睡得沉着呢,我給擦汗都不知道...”吉安拍了拍潘風霆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之後緩緩的打開了房門。
如果當年她的未婚夫給她足夠的時間認清自己,而不是步步緊逼,她也不會逃去流浪...當然也就不會遇到現在的丈夫......雖然她不懂得現在的年輕人是如何處理感情之事,可是這道理卻是通用的,希望這個小夥子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吧。
潘風霆輕手輕腳的來至牀前,貪婪的看着馮憶香的病容,小心翼翼的輕撫她的額頭,她果然還在發燒。
“你這讓人又愛又恨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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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的第一個聖誕節,馮憶香拒絕了相南的邀約,漫無目的的遊蕩在美國的街頭。所有的喧鬧好像都跟她無關,她捏着手機,死盯着聯繫人中潘風霆的名字,被人撞得踉蹌了幾步也懶得去追究。
還是選擇了關機。
潘風霆本是守在小莊園外,不住的安慰自己說這樣也算是陪着馮憶香一起過聖誕了。沒成想這丫頭晃到外頭來了,害他急忙縮到車底,腦門磕得生疼。他驅車跟了一段,看到路旁有穿着人偶服發氣球的,立刻就下了車。
雖然潘風霆自認身形壯碩,可是照比西方人還是清瘦了一些,這人偶服穿到他的身上還是顯得有些肥大了。他不敢在人少的時候靠近,怕引起馮憶香的懷疑。直到她轉到一個滿是街頭藝人的廣場,才快步上前,友善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後從手中的一把氣球中選了一個紅色的塞進了她的手裡。
她不住的說着感謝,大眼裡映着四周的燈火,熠熠生輝。他真想將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送給她當做聖誕禮物,然而他做不到,唯有將這似是寄託了相思的紅色氣球送給她。
她手裡攥着氣球的線,就彷彿攥着他的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