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細密,箭一般的射向大地。
隔着池塘凝目遠眺,但見殿中懷慵跪的筆直,毛球跟着湊熱鬧,坐立在懷慵面前,不時舔舔大爪子,洛涯在旁邊桌案咬着一杆筆,梓蘿圍在懷慵身旁轉悠,唯獨不見雲逸,懷慵卻是沒有隻言片語,害梓蘿浪費了無數的口舌。
如他不是把心思用在這上面,遙汀倒是真能體諒他。
梓蘿見了遙汀,如同遇到了救星,疾步迎了上去,剛想開口,遙汀卻揮手止住了她,移步來到懷慵身邊:“跪的舒坦麼?”
懷慵雖已脫了肉身,但無修無爲,全沒半點術法,和普通鬼魂別無二致,這一夜長跪,地面冰涼,滲着綿延不絕的寒氣,從小腿雙膝直入身體,如今看去,面上已是泛着青色,額上也冷汗涔涔,口中卻不肯放鬆:“懷慵不知好歹觸犯司書,理應領罪,只求司書能高擡貴手,允我切盼。”
梓蘿在一旁插嘴:“就是個饒你不跪的小事,說的這麼嚴重,司書從來都不苛責我們,要不是你自己固執不肯起來,司書纔不會罰你跪一夜呢,哪兒就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遙汀也不管一旁求情的梓蘿,深深凝視着懷慵,左右爲難。
上次煉製鑰匙一節,那種術法對法天來說不過兒戲,可對她而言,已是頗爲耗盡心神,如若再幫懷慵,她身體自然難以承受,法天也定會察覺,如若法天問她,什麼藉口比較適合搪塞?法天又是那麼好騙的?
如果事情被法天察覺,下跪這種罰,就是不痛不癢了。
遙汀正在神馳之間,咚咚聲從下方傳來,低頭一看,懷慵頭上已經磕出了血,順着光潔的額頭往下淌,流了滿面,哪裡還有風神俊秀的神采。
梓蘿‘啊’的叫了一聲,退開了一步,看着懷慵,面上顯着焦慮之色,轉頭狠勁看遙汀,卻沒盼來一點的注目。
無賴如斯,天縱難得。
遙汀給自己挑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也只得認栽:“好,你起來。”
懷慵擡頭看着遙汀,眼中閃着華彩:“司書答應懷慵了?”
遙汀轉身走到桌案後面坐下,筆尖蘸着墨汁,不再看他:“別讓我再說一次。”
梓蘿忙上前拉起懷慵,口中埋怨:“你傻呀,司書已經讓你起來了,你莫非還想跪着不成?”
懷慵一躬到底,隨意繫着長髮的絲絛,輕輕掃過地面,卻不再多說一字,轉身出了門,身子很踉蹌,但是卻是閃開梓蘿的扶持:“梓文書已經要成親了,不好照顧懷慵。”
“這樣不好麼?”梓蘿無辜的看着懷慵的背影,小聲道:“原來竟是不好的。”
毛球見沒什麼好戲可看,也晃着身子踱了出去,走到門首之時坐住,往懷慵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洛涯把方纔咬着的筆放下,有些鬱結:“我一直當懷慵性情磊落,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遙汀正忙心公務,只簡單道:“怎麼了?”
沒誰能比梓蘿更加缺心眼,剛纔懷慵的舉動,洛涯就是隻有綠豆大小的心思,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洛涯終於放過那支筆,開始揉手指:“雖然他沒說一個謝字,可竟是一副大恩不言謝的樣子,你是絕對不會如此懲罰下屬,他必然是有求於你,這麼迂迴,不是君子所爲,我平日裡竟是高看她了。”
遙汀不以爲意:“懷慵是一根筋,脾氣固執堅決,但品質清白,你不用多想,他不是那種詭譎奸詐之徒。”
不過一晚上,怎麼對他的評價,竟然顛倒了?洛涯有一些不解:“你是在幫他說好話?”
“就事論事罷了,”遙汀擡眼掃了他一眼:“不要難爲他。”
洛涯聽了仍舊有些難以放心,突然正色:“他求你辦的事情,對你可有損傷?”
陸緒寫字一向是蠅頭小楷工整細緻,特別有助於節省紙張,遙汀正在仔細研究文書中的一行文字,心不在焉的遙頭:“沒什麼大事。”
洛涯看她滿不在乎,知道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轉身就往外走。
遙汀此時卻突然擡頭,叫住洛涯:“我說了,不要難爲懷慵。”
洛涯看了會兒遙汀,嘆了口氣,點點頭。
遙汀當他答應,也不再糾纏,低頭繼續看文書。
洛涯出了殿門左轉,正好看到毛球,正坐在自己尾巴上面,晃着脖子,一隻大腦袋上下巔動。
想了一想,洛涯來到毛球身邊,和善的拍拍毛球的大腦袋:“要不要去吃好吃的?”
毛球和洛涯其實比較相看兩生厭,但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毛球甩着尾巴,跟在了洛涯的身後。
毛球跟着洛涯進了房間,一眼看見了房間桌上的果蔬糕餅,食物誘惑太大,毛球想也沒想,大步躥到桌邊吃起來,還時不時的伸出血紅色的舌頭,舔舔嘴邊的碎屑。
洛涯背依着扶手椅,看着毛球吃喝,臉上現出狡獪光芒。
毛球偏巧於百忙之中撇他一眼,見他臉上神色意味不明,有些警惕,放下爪子上拿着的鳳梨酥糖,有些遲疑的與洛涯對看。
洛涯任由毛球看了一會兒,熱情客氣的說道:“怎麼不吃了?星墨,別和我客氣。”
毛球不愧是上古神獸,雖然毫無徵兆的被叫出了本名,只頓了片刻,便意識到此地不宜停留,閃電般轉過身去,作勢要衝出門去,豈料全身都如泄了力氣一般,乏軟無力,使不上一絲勁道,跌倒在門首。
洛涯從扶手椅中起身,特舒緩的走到毛球身邊,手理着毛球脖子上的毛髮,長眉一軒:“星墨,有沒有什麼事情,是特別想和我說的?”
大概是好久沒有說話的緣故,毛球的聲音有些沙啞:“卑鄙。”
洛涯聽了冷冷一笑:“我有麼?”
毛球轉過頭,不再搭理他。
洛涯見狀一點都不奇怪,將左手展開,把一粒綠色晶狀丸粒放在毛球眼前,好脾氣的和他商量:“星墨,我敢肯定,你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昭然’,你也必然知道它的用處,如果你不巧忘記了,我也不介意提醒你,或者說,你願意解答我的疑惑?”
毛球把大腦袋放在地面,一聲不吭,只是墨黑色的毛髮漸漸泛起溼氣,眼神驚恐的盯着昭然。
洛涯沒那麼大的耐心,見毛球不肯說話,拿過一隻白色碟子,一根白玉筷子和一瓶淨水,將昭然放在碟子中,用筷子細細的攪動。
過了不多時,固體狀的昭然開始溶化,靜水中出現無數綠色小蟲,周身還長滿着深綠色的刺針。
洛涯將碟子移近毛球鼻尖,循循善誘:“星墨,你不是第一次試過昭然的苦頭,既然你這麼不想開口,那我就換種簡單的方式讓你說,昭然是個好東西啊,它會自己進入你的體內,逼你說出事實,真相便昭然若揭,這東西找起來一點都不容易,用在你身上,也不可惜。”
洛涯一邊說話,手中卻也不閒着,拿過一根銀針,放入溶化了的昭然之中,立即有一隻小蟲,主動的繞在銀針上面,緊緊吸附着銀針針尖。
洛涯將銀針在毛球眼前閃過,左手撫開毛球背脊處的毛髮。
銀針上的綠色小蟲,離毛球髮膚只有不到半寸距離,因感覺到毛球身上氣血溫度,已然是蠢蠢欲動,洛涯右手起勢,欲要將銀針從毛球椎骨刺入。
“等一等,我說,”毛球身子像攤肉泥,水澇澇的黏在地上。
洛涯眉宇舒展,卻沒有將手中銀針收回:“知無不言?”
毛球恨恨的道:“你先將我放開。”
洛涯嗤笑:“當我是傻子?星墨,別這麼多廢話,爽快點。”
毛球氣憤:“你比法天還膽大包天,難道不知我是佛祖座下貔貅?”
洛涯根本不買這賬:“你不仔細聽法,打瞌睡被罰,被紫薇大帝救了下來,放在老君那裡養着,就這點光榮歷史,你還好意思說?你太丟神獸的臉了。”
毛球無力的挪了挪尾巴:“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洛涯壓在毛球身上:“學乖點,再和我玩心計,我就不會停手了。”
毛球只好服軟:“那你問吧。”
洛涯問毛球道:“你那晚和雲逸說了什麼?爲什麼他那麼湊巧的舉薦了懷慵?懷慵又求了遙汀何事?”
毛球慵懶的道:“你都知道了,何苦還來折磨我。”
洛涯心平氣和,眼中寒光閃閃:“事不過三,”說着手起針落:“星墨,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