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川手指微微彎曲,沿着牀的裡側一路敲打,輕輕的叩擊在牀裡側的牀板之上,側耳細細聽去,手叩之處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咚咚聲響,他趕忙將覆在木質牀板上的棉蓋掀起一角,牀板上一個黃銅製成的小環,赫然呈現眼前。
黃銅小環只有一指粗細,連着一個半環形的黃色銅圈,銅圈牢牢的嵌在牀板上面,林笑川將右手掌平舉伸出食指,放入黃銅小環之中,向上使勁一拉,牀板上的一小塊木板應力而起。
小塊木板下面是一個長兩尺寬一尺深三尺的木框,依着木框周圍紋路的線形來看,顯然是由木牀爲底,精心摳制而成,木框中放着一個青色細頸瓷瓶,瓶口塞着一個深黑色的塞子,不知道是由什麼材質製成。
緩緩拿起木框中的青色瓷瓶,林笑川將瓷瓶放到牀上,從懷中拿出一隻小盒,打開小盒的蓋子,從盒子中拿出一個銀質的鑷子,再從牀上拿起瓷瓶,用鑷子將瓷瓶上封口的塞子拔了出來,又把塞子放回到小盒當中,這纔將瓷瓶放到鼻子旁邊,在瓷瓶口處慢慢擺手煽動。
叮鐺一聲輕響,瓷瓶落在了木質的牀板上面,幸好瓷瓶落下的位置和牀板隔得不遠,這纔沒有打碎,只是在牀板上晃悠擺動了數下,顫顫巍巍的停了下來。
瓷瓶從林笑川的手中這一掉落,瓷瓶中盛放的東西便灑了出來,一時間潔白的棉被上面,灑滿了硃紅色的粉末,如在瑩白的雪地上散開了一層嫣紅的鮮血,詭譎莫多,十分的觸目驚心。
哆嗦着雙手,林笑川捧起一小撮硃紅色的粉末,小心的捧到鼻尖前面,再度認真的嗅了一嗅,面上奇怪、不解、疑慮、憤恨的神色幾度閃過,最終將雙眼定格在手心裡盛着的粉末上面,怔怔的神出方外。
這白棉被上硃紅色的粉末,正是雪獸中的毒藥碧髓,這碧髓本身並非綠色毒粉,而是一種血液的硃紅顏色,只是因爲入得血脈之後,一經與血液相溶,便會轉換顏色,顯出碧綠顏色,之後噬骨攻心,頃刻而死,因此才以碧髓爲名。
當年零夜因覺得那碧髓實在害命不淺,因此着實下了狠心治理,不但收繳了他手中研製碧髓的一切毒物藥粉,且在幽冥司各處嚴查不待,凡有藏匿不報或是私自留有碧髓,皆以重罪論處,剛開始幽冥司中鬼衆欺零夜仁懦,並不將零夜告示當成大事重視,後來零夜抓了幾個鬼差殺雞嚇猴,正如戰國時商鞅立木變法一般,方使鬼衆瞭然零夜決心,纔不敢再行是非,故而從那以後,幽冥司中碧髓便已絕跡,再難一見。
當年輔助零夜收繳查處碧髓一事的副司書,便是現在仍舊擔任副司書的弘禮,碧髓曾經一度鬧得幽冥司中沸沸揚揚,風口浪尖處的司書殿副司書,必然應對司書定下的規矩更要遵守纔是,林笑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明白爲何弘禮要存着這極度傷害性命的碧髓。
要說弘禮是後來私自研製碧髓,林笑川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雖然性子桀驁,但或許也正是因爲他在醫學上的造詣實在出類拔萃,長久棋出高招難逢敵手,難免脾性上有些與衆不同,醫仙說起林笑川時候,也不免贊上幾句,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嘆,而弘禮在林笑眼中不過巧於心計,要說醫術藥理乃至毒性之類,恐怕就是所之寥寥罷了。
要不是今天無意闖入弘禮房間,又是因爲雪獸身上的毒性而特別注意到房中隱約的碧髓氣味,林笑川大概永遠都不能發現弘禮私藏碧髓。
既然這碧髓不可能是弘禮後來自己製成的東西,那就一定是當年偷偷留存,作爲司書殿堂堂副司書,留下這種極其陰毒的藥粉,他究竟有何預謀?
一直以來他和弘禮只不過表面祥和,林笑川心中並不真正樂於交好弘禮,而弘禮對事接物也都是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勢,實在也沒什麼好親近的地方,可疏遠歸疏遠,林笑川對弘禮的感覺,從來沒有如此刻如此驚懼的時候,一絲絲的涼氣,仿若蒸騰起如煙的綠霧,就如眼前的硃紅毒粉一般,滲入周身的骨頭縫中。
打了一個寒噤,林笑川快速的將碧髓的粉末放回到瓷瓶當中,依照原樣將瓷瓶放定入木框,再蓋上帶着黃銅小環的木板,重新鋪好白棉鋪蓋,心事沉重的離開弘禮房中。
從幽冥司回到自己平日待得最多的藥閣,林笑川這一路上走得極度緩慢,一會兒想起零夜溫潤如玉的笑顏,一會兒又想起弘禮房中的碧髓,眼前浮現着雪獸帶着碧綠色瞳仁的眸子,忽然又想起零夜已經死了,據鬼差所說,是被天后宮中的一個仙娥所殺。
這麼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在林笑川腦子中飛閃而過,又接着緊緊的纏繞在他心間,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着什麼,連出了司書殿門首時候,鬼差躬身和他招呼之聲也沒有聽到,只是木然的擡腳離去,鬼差平日被他如此對待已經慣了,也並未在意,任由着林笑川離了司書殿而去。
各殿的殿王和鬼差都正當值,幽冥司中等待投胎轉世的魂魄又不能隨意私自進入大殿範圍之內,因此林笑川這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幾個鬼影,走得頗爲安靜,可心中卻實在不能平靜,就如一鍋滾熱的沸水。
終於回了近兩個月以來一直待着的藥閣,可不同於平時在藥閣中的安然平靜,林笑川總是不能穩當的坐住,從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拿在手裡翻看,剛胡亂的看了兩頁,這才發現書竟然是倒着拿的。
既然已經沒了心情,林笑川便將書扣在臉的上面,強迫自己閉上雙眼歇上一會兒,可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伸手將臉上的書本扯了下來,斜向下拋在地上,大踏步走了出去。
藥閣後身是一座竹屋,竹屋無論是屋頂亦或門窗,都由碗口粗的竹子搭建而成,每根竹子通體翠綠,散發着草木的清新氣味,竹屋與藥閣不過相距數十步而已,林笑川走得匆忙着急,片刻也就到了屋子裡面。
靠着竹屋南面牆壁,有三口竹子製成的箱子,林笑川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一一翻過三隻竹箱,過了好大一會兒,這才從最末的一隻竹箱中翻出一個肚大頸曲的藥瓶,探手揣在懷中,也不收拾翻得一塌糊塗的竹箱,轉身便走了出去。
因爲回去藥閣路上所想甚多,便耽擱了不少時間,這次林笑川心中拿定主意,因此也就無甚猶豫,走得一路迅疾,就差沒有跑着前行,頃刻間便再次到了司書殿門首。
如今司書殿已經不是零夜掌管,林笑川在門首猶豫了一陣,要不要找個鬼差爲他通稟一下,可是左顧右盼,竟然沒有見到一個鬼差影子,想是殿內十六個鬼差,不是被打的爬不起來,便是正在照顧怕不起來的鬼差,竟然都沒有一個鬼差,左等右等不能見到,也就只好走了進去。
穿廳過殿,林笑川走入後面院落,順着走過兩遍的路線一路走將下去,再次回到了夾在副司書和司書房舍間的客房,客房的房門並未關上,仍是敞着,林笑川將將走到房門前面,倒是聽到客房中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這要是換做稍微聽到一些風言風語的鬼衆,便是借給他們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是不敢走近房內一看,畢竟幽冥主平日極少和屬下交談,聽到他說話的鬼差更是少到極限,往往不過是一個眼神,便將鬼差秒殺於無形當中,故而鬼差多數聽到房內男子說話的聲音,大多都會以爲是幽冥主正在說話,或若有聽過幽冥主聲音的鬼差,知道不是幽冥主正在說話,但更是不敢進去,否則一旦幽冥主責問來者是誰,他們則是幾個腦袋都不夠掉。
林笑川在幽冥司中待了許久,自然是聽過法天聲音,這房中男子說話的聲音甚是耳生,他十分專研口技聽聲之術,莫要說這把聲音不是幽冥主發出,他在這幽冥司中,竟然並未聽過。
若是他熟悉的聲音,這房間他必定進去無疑,可既然他從未與這說話的男子謀面,這男子又是在身爲女子的司書客房之內,林笑川便稍微有些遲疑,不知道是否應該即刻進去。
思量了半晌,林笑川雖然心中有話想與遙汀敘談,可仍舊不好抉擇,便立在在房門外凝步不前。
“外面的,請進吧,”一把疏朗清潤的聲音在房內響起,似乎正是對着林笑川所說,林笑川猶怕弄錯,放眼環顧四周,並未見到身旁有他者出現,這才邁步走進客房當中。
一進了客房,林笑川便在心中暗笑自己顧慮太多,客房中沒有司書半點影子,只有一個鵝黃色衣衫的男子坐在桌案靠背椅上,腿上立着雪獸,男子的兩手扶着雪獸兩隻前爪,看樣子竟然好像是在訓練雪獸如何直立走路。
林笑川並未多想,不見遙汀,便隨口問那男子:“你是誰?司書又是在哪裡?”
“我們又不認識,我憑什麼告訴你?”男子一雙好看的眼眸閃着亮麗的光澤,在碎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濃淡間俊朗爽然,臉上容色如皎月瑩潤,又是如日之升。
在整個幽冥司中,除了幽冥主法天,林笑川還從未見過如此奪目的男子,他也不能想象,這樣風神俊秀的男子,怎麼說出話來,竟是一副地痞無賴的嘴臉,倒是很有些像幽冥主那天上地下極品難尋的六叔。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林笑川愣是沒有能看得出來,眼前這個頂頂好看的男子,究竟有哪點和墨訓長得相像,本來以爲這男子會和那位恆君有些血緣關係,可用專業的角度來看,竟是很難看出一點相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