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雲逸和秋意分別的任職決定,很快便就頒佈出來,雲逸成了司書殿的雲文書,白秋意則是被調往閻羅殿內,出任白判官,受得管束更加少了,但也沒誰見他爲此開心,亦或不開心。
對於這個決議,沒誰覺得突兀,他們已經在各自的職位上面做了一段時間,其實,他們現在的身份,已經得到了一種廣泛的認可,出文頒佈,只是一道程序罷了。
閻羅殿的判官,需要協同殿王與鬼城交通事宜,這在以前,本是各殿輪流,但是比較麻煩,文書經常轉來轉去,光是謄錄、抄摘、以及整理這些工序,就很麻煩,遙汀那天看到的文書,就是閻羅殿自請全部獨理的文書,負責這件事情的,就是白秋意。
知道這件事後,雲逸倒是沒有什麼高興的反應,該做的事情,一樣不少,不該他過問的,從來也不出口多問,遙汀有時泛閒瞎想,要是殿內全是這樣的下屬,那該有多好。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只有不到一年,司書殿內,突然變得繁忙起來,確切的說,不止司書殿,整個幽冥司的各處大殿,都比以往要繁忙些,多了很多要處理的事情。
人世正在打仗,死的人多了,自然事情就多了。
一批一批的魂魄,來到幽冥當中,在數量龐大的魂魄當中,戰死的魂魄,只是很少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死去的凡人,基本上都是餓死的。
哀鴻遍野,滿地餓殍,這種慘狀,每當人世戰亂的時候,都會發生,無數的災民流離失所,離開自己的土地、房屋,帶着一家老小,輜車逃難,最後能夠活下來的,非常稀少,縱然你有滿車的黃金,也換不來一顆糧食。
這次戰亂,來得更加兇猛,北方悍族南下侵略,以南方爲中心的統治政權軟弱無能,步步退讓,整個北方一線,已經全部被異族佔據,異族所過之處,據說慘不忍睹。
一個一個名字,一個一個數字,填滿了文書庫中的三排文架,遙汀幾乎難有閒着的時候,每天遠遠看到鬼差墊着腳拿着一摞文書,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在這個當口,司書殿內的鬼差,出了事情,簡而言之,就是撐多了,而且不是一個,是十個,爲了這事,洛涯很自責,抱怨自己,不該把菜做得那麼好吃。
對於這樣的現狀,遙汀十分哭笑不得,這麼一來,因爲做事沒有吃上那頓飯的鬼差,除了來往取文書,還要照顧那些撐壞肚子的十個鬼差,六個鬼差,一下便就忙不過來,取文書的效率便就慢了,遙汀也就有了時間閒着。
恰巧法天在外辦事,沒有留在幽冥當中,一天遙汀突發奇想,想要去往人世看看。
遙汀本是想着,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幽冥,沒有成想,卻被雲逸撞到,還沒等她開口圓謊,雲逸便即明白,竟然提出,要和遙汀一起出去,作爲等價交換,這事他會守口如瓶。
平日真是看不出來,雲逸原來也會談條件,遙汀權衡利弊,覺得還是和雲逸做這個交易,更加合適,於是只得點了點頭,劃界爲門,打開幽冥和人世的一道屏障,和雲逸一起到了人間。
人間的場景……怎麼說呢,遙汀抽了一口涼氣,轉頭和雲逸道:“我們到的地方,是不是最慘的地方呢?”
“應該不是的,應縣不僅遭逢人禍,還有天災,據說蝗蟲大肆越境,數量不可勝數,黑壓壓的盤旋在天空當中,成片的旱地水田全被吃光,現在應縣已經十室十空,山坡上的野菜,地裡面的雜草,還有種的樹木,都被吃光了,”停頓一下,雲逸補充道:“野菜、雜草和樹木,是人吃的,不是蝗蟲吃的,據說因爲樹木不好克化,吃了的人,很多胃破出血而亡了。”
對於這些事情,雲逸還真是瞭解得清楚,遙汀看了雲逸一眼,看來他沒日沒夜的待在文書庫裡,不是白白耗費時間的。
站在這片荒蕪乾裂的土地上面,遙汀一時覺得有些錯愕,她記得似乎兩年前,她和法天在去洛陽的途中,曾經路過這裡,雖然這個小鎮不算富庶,但是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很平和沖淡,給她一種溫馨的感覺,不過兩年,竟然就變成了這樣。
“據說這裡還算比較不錯的了,屬下整理過了,發現這個地方,十戶人家裡面,也就不過走了五、六戶人家,還剩下了一些人家,勉強度日,畢竟離開這裡,恐怕死得更快,”雲逸說着蹲下身去,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放到眼前看了看,神色有些憐惜:“都快化成沙地了。”
“是啊……,”此時已是正午時分,可是各家各戶的煙囪當中,沒有升起一縷炊煙,估計這個時候,不要說有沒有米麪下鍋了,就算是山坡上、石縫間的野菜,也是難尋了。
“姐姐,哥哥,你們有吃的麼?梓蘿很餓,很餓……,”遙汀一直看向遠方,並沒注意到,從哪裡鑽出這麼一個小女孩來,長得黑黑瘦瘦的,就像一層薄薄的紙張,包着滿身的骨頭一樣,她的眼睛本來不是很大,但是因爲一張小臉,乾枯的都沒有巴掌大,就顯得非常的大,但是很空洞。
她的身上,穿着緞面的錦袍,五彩福貴金線紋,精緻的繡滿整個衣衫,就連袖子邊兒,都滾着蓮花金線,但是大概因爲許久沒有梳洗打理,衣服髒得很,像是染上了一層油污,就連她對着遙汀和雲逸伸出的手,指甲裡面,也結了一層厚厚的污垢。
“你的家人呢?”遙汀蹲下來,到了和小女孩平視的位置,離得近了,更加覺得這孩子瘦得可怕,似乎一陣風吹了過來,就能把她吹跑。
“他們……,”只說了兩個字,小女孩就哭了起來,抽抽噎噎的,想起自己的母親,小女孩看起來很傷心:“都死了,大家都餓死了,孃親不見了,嗚嗚嗚嗚……,不要梓蘿了。”
梓蘿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美,看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孩子,這小鎮上,只有一家姓金的財主,遙汀問她:“你姓金麼?”
小女孩忙着哭,只是點了點頭,遙汀嘆了口氣,回頭望向雲逸:“你有吃的麼?”
雲逸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口袋,將手伸進去,掏了幾下,拿出來一個很小的饅頭,遞給遙汀:“好久沒吃東西,一下子不能吃太多。”
遙汀睜大眼睛,覺得很驚奇:“你竟然帶着饅頭!”
“屬下覺得,總會遇到災民的,也沒帶很多,”雲逸像是說着一件平常事情,可是遙汀卻是感慨,雲逸實在太仔細,甚於自己。
小女孩見了饅頭,眼睛裡面閃着精光,伸手搶了過去,拿在嘴邊,一口一口的啃,連掉在地上的饅頭渣,都撿起吃了,一邊吃着,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小女孩的眼睛裡面跌到饅頭上面,混着饅頭,一起吃進了肚子裡面。
吃過饅頭,小女孩擡眼望着他們,希望再能吃到一些,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吃到東西了,已經開始吃地裡田裡抓到的小蟲子了,她從小被嬌生慣養着長大,吃過那些東西,就開始鬧肚子。
雲逸見狀,又從袋子裡面掏出了幾個小饅頭,但是沒敢給她多少。
既然見過人世情形,他們兩個便是決定回去,還沒走上兩步,遙汀覺得衣襟一沉,回頭望去,小女孩正抓着自己的衣衫,一雙眼睛,閃着非常晶瑩的淚光:“姐姐,你能帶我回去麼,我會幹活的,只要你給我一口吃的,讓我做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