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書殿內文書庫,燭焰高照,殿內腳步幢幢,鬼差們快步疾趨,忙着從高架上擡下白秋意要取的文書,有個鬼差膽子大些,於百忙之中抽空問道:“白文書,突然要取這些文冊是做什麼?”
白秋意正閒閒的斜坐在靠椅上面,用指甲銼修整指甲,說話時連頭也沒擡,只盯着自己修長的指甲賞玩:“是爲了給司書看的,免得司書對殿內的事務不夠明白。”
“這麼多的文冊,可夠司書看一陣子,”另一個鬼差見白文書今日還較隨和,便也插口說話。
“我有說過是讓司書看好久?這些是給司書看一天的,不要搞錯了,”修剪好了指甲,白秋意隨便的將指銼放到椅旁的紅木桌案上,伸手放到頸部,扭了扭發酸的頭頸。
殿內聽到此話的鬼差無不是面面相覷,嘴張得好大,有一個狀着膽子問道:“這事是主上交代的,還是白文書自己決定的?”
白秋意被一堆問題攪得發煩,也不說話,只用蔥玉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咚的一聲,有個鬼差從梯子上墜了下來,因爲離地尚且不高,又只是屁股着地,所以並沒摔得如何,那鬼差在白秋意面前不敢大呼小叫,只好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屁股,好不狼狽。
其餘的鬼差雖然都沒有摔到地上,但也嚇得面如土色,不知是否還應從架上取下文冊,既然並不是主上吩咐,這個白文書竟然想讓司書在一天內看了這些文冊,那不是純粹在找死麼?白文書的死活他們並不在意,可都並不想陪着白文書一起去死,手上的動作就都放慢了下來。
白秋意見他們動作遲緩,也不動怒,聲音靜如秋水,不起一點波瀾,但卻字字刺骨:“你們不賣力做事呢,我就尋個由頭先用板子打死你們,要是賣力做事呢,或許我就忘了文冊都是由誰搬的,你們也許就可平安無事,到底是做還是不做,你們想想吧,順便提醒一下諸位,我的耐心有限。”
就算不用白秋意提醒,但凡只是來了幾日的鬼差,都知道白秋意的耐心究竟有限到多麼極致,鬼差們聽了他的威脅,哪裡還敢不用心做事,搬得風聲火起,恨不得自己有八條臂膀,方可以同時揮動。
不多一會兒,攝於白秋意的威脅,鬼差們便做好了差使,十六個鬼差垂首立在白秋意面前,等着他的進一步指示,白秋意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銀袋,拋到眼前鬼差的手裡,挑眉說道:“辛苦你們了,這些錢拿着吧。”
打一棍子給一甜棗,凡是使用這種手段的,秦子沐最是不屑,可惜他和白秋意交結的許多年中,白秋意從不在他面前同時下棍給棗,自來都是將兩件事情分開來做,因此秦子沐始終被矇在鼓裡,今日秦子沐不在這裡,白秋意也就自然一起做完,免得日後麻煩。
雖然剛纔被嚇得好歹,可是這些鬼差都是見錢眼開,見到有錢可拿,連嘴都不能合攏一處,樂滋滋的謝過白秋意,捧着錢袋巔巔的跑了出去,不知到哪裡去分錢了。
文冊分類繁雜,鬼差自然不能所之其詳,白秋意來到長三丈的桌案前面,按着文冊所屬不同分門別類,將混雜的文冊一本本的整齊放好,接着又從一旁拽過一把椅子,放到了桌案前面。
遙汀進到文書庫時候,白秋意正在調整椅子的位置,不知道是向左三寸好些,還是往右兩寸適宜,見到她進來,如同遇到了救星,眉眼都帶着笑意,揚聲問道:“司書你說,這椅子是如何放置才最美觀?”
自從兩日前白秋意回到司書殿,遙汀目前存在的難題,就是要儘快習慣這位不按常理做事的白文書,瞅了會兒椅子的位置,遙汀說道:“那不如就向右移些。”
白秋意聽了點頭稱是,說聲司書高見,於是將椅子向左挪了些許,遙汀笑着微微搖頭,也不在意,見滿案的文冊,也不知道這位白文書又有什麼奇思怪想。
爲司書解惑除疑,本來就是文書的職責所在,白秋意絕對當先不讓,指着文案上的文冊便滔滔不絕的講解開來,從左到右無一遺漏,這也就是遙汀記憶超凡,否則斷然無法全部記住。
中間沒有絲毫停頓,白秋意的話是講了一籮筐,直到把自己也講得口乾舌燥,這才望向遙汀,笑得春風拂面:“司書可是明白了?”
他不問遙汀是否自己講解得清楚,卻問她是否聽得明白,這樣一旦遙汀說沒聽明白,那可便是遙汀能力有限,並不是他白秋意白文書的不是,這樣一句問話,已將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遙汀怎能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但也並不想拿到明面說個清楚,只淡淡的一笑,向前走到桌案最右,又折而左走,坐到了白秋意搬到的椅子上面,拿起眼前的文冊,輕語而言:“依着白文書的意思,要想盡管熟悉司書殿內的諸多事宜,一定要今日看完這些文冊方可,我說得可是正確?”
“屬下潛心冥思,只想出來了這麼一個善法,抓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實在是有勞司書了,”白秋意這話說得一點都不臉紅,臉上還非常應景的配合着苦惱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從妖族的文冊看起,”說着拿起面前正中的一摞文冊,緩慢的打開,凝神細細閱讀,竟也不再擡頭和白秋意說話。
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白秋意忽然間覺得這個遙汀姑娘有些意思,他自來語速奇快,能跟得上的實在極少,今日他明明是欺瞞太甚,這位新任的司書不僅不怒不嗔,還能平心靜氣的聽到自己對每類文冊的說明,也倒是真有些本事。
見她讀得認真,白秋意也不閒着,從另一側又拽過一把椅子,離着遙汀幾尺放了,也施施然的坐下,陪着遙汀一起看,全當溫習,亦很樂乎。
天色向晚,遙汀還沒有休息的架勢,白秋意倒是有些肚腹空空,去廚下尋了幾個饅頭,自己先吃了三個,這纔拿給遙汀,他本以爲遙汀定不肯食,沒想到遙汀接過就吃,只是擡頭向他道了聲謝,便又繼續低頭閱覽文冊,一手文冊,一手饅頭,倒還真有些讀書士子十年寒窗的意味。
這下倒是白秋意有些驚訝,頓在遙汀面前問道:“司書這麼喜歡饅頭?”
“你是說喜歡吃饅頭麼?”看了看手中的饅頭,遙汀笑着擡頭望着白秋意說道:“小的時候幾乎每夜都要讀書到很晚,肚子當然會很餓,又不好讓廚娘做飯,好在家裡飲食偏於麪食,每日都有饅頭,母親就留下一些,當做我讀書時的夜宵,饅頭很頂餓,味道也有些甜香,我一直都很喜歡。”
白秋意愣住,看着手中仍舊拿着的一個饅頭,心下沉思,白日留下的饅頭,到晚上一定很涼,要是夏天還好,冬天的話,留到晚上,則會硬邦邦的,那種滋味,他在人世時候,實在清楚得很。
遙汀見他發呆,不知是不是有什麼說錯的地方,可是這位白文書實在不是極好相處,遙汀也不方便問他心事,便和白秋意說笑道:“白文書不是怕我將饅頭都吃了,於是急忙搶着吃饅頭,噎到了吧。”
望着遙汀明燦的眼眸,一直以來張牙舞爪的白秋意,內心竟然有了些許的柔軟,暗暗嘆了口氣,回到遙汀旁邊的座椅當中,不動聲色的說道:“竟然司書說都說了,我就是不好不吃了,”說着將饅頭送在嘴邊,一口一口的吃了個乾淨,連點饅頭渣都沒剩下。
司書庫處於南向,雖然晚陽下去得遲,但時候已經不早,早先燃燒的蠟燭有些已要燃盡,庫內則漸漸有些昏暗,那些鬼差也是機靈,連忙拿來更多蠟燭,紛紛點燃在文書庫的燭架上面。
遙汀看的這些文冊,白秋意已經翻過不下白次,他以肉身活了這麼久,平時除了苛責鬼差,也就是能不時的逗逗秦子沐,其餘時間實在顯得發慌,也就只好翻翻文冊,也算是不至於無聊而死。
文冊他既然都看過許多遍,也就沒有再看的興致,隨手搗鼓文冊,眼睛卻盯着進來點燃蠟燭的鬼差,突然張口問道:“你們身上的掛件,好像剛纔還沒有。”
一個鬼差聽了連忙答道:“白文書真是好眼力,小的們不是剛剛得了白文書的厚賜麼,便去逛了逛鬼市,見這個掛件小巧可愛,也正好便宜,便都買了一個。”
白秋意點了點頭,見他們都已經點好蠟燭,遂揮了揮手,令他們都退了出去。
“幽冥司中還有鬼市?是像人界一樣的市集?”遙汀因爲好奇,總算從文冊中擡起頭來,問向白秋意。
“是啊,是自由買賣的市場,分小市和大市兩種,小市每日都有,賣的東西有限,大市是每月的整十日,會多上一些花樣玩意,去的鬼衆也很多,”文冊看得噁心,白秋意也不再勉強自己,乾脆將下頜放到桌案之上,看着遙汀說話。
“我也能去看看麼?”遙汀眨了眨眼睛,難得眼神中燃着歡快的眸色,躍躍欲往。
看到有誰開心,白秋意就不樂意,惡毒着心腸回她:“這恐怕不行,鬼市中魚龍混雜,什麼樣的魂魄沒有,司書在主上眼裡簡直就是金枝玉葉,要是有了丁點的閃失,誰也賠不起。”
聽了白秋意的話,遙汀垂下眼簾,濃墨纖長的睫毛劃出一片扇羽,被燭光投影在臉上,看不清面上表情,白秋意等着看遙汀上演一出傷心難過的表白,卻見她轉眼間卻擡起眼簾,溫潤的笑着說道:“我已經讀了大多半,多虧了白司書督促,否則想要弄懂這司書殿中的一應事務,着實要花費許久。”
白秋意瞪大了眼睛,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遙汀笑靨梨渦淺淡,如同盈着窗外投射進來的月華,不染塵世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