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於鬼市中尋得洛涯,遙汀只是覺得腦仁有些犯疼,洛涯大包小包提了滿手,抱了一懷,也不知他究竟買了多少東西,果然是不虛此行。
和遙汀客氣,那豈會是洛涯風格,東西太多,提的有些手腕發酸,洛涯見了遙汀,兩眼閃着精光,連忙急吼吼的衝到遙汀身旁,將東西勻出了一些,交給遙汀,幫他拿着。
一路往司書殿迴轉,遙汀覺得有些睏倦,但也只當是走得太累,並沒在意,路上毫不煩悶,洛涯說了一路的話,將在鬼市中買的東西一一絮叨一遍,直說得遙汀七竅生煙,差點被煩死。
說起洛涯剛剛綁在遙汀手上的彩繩,洛涯便又來了精神,典故詩文隨口胡謅,口中感慨萬端,遙汀左耳進右耳出,洛涯每十句話中,她就摘着幾字聽聽,好不至於答不出來,突然聽到洛涯提到糉子二字,便如夢遊的時候遇到悶棍,立時被打得清醒。
洛涯沒注意到遙汀面上的作難之色,只管鋪天蓋地的大談掌故,遙汀手中拿着洛涯準備的各類食材,望了望不亮的天色,考慮是不是要跌上一跤,好摔些東西出去,讓洛涯做不成糉子。
不知是不是洛涯有先見之明,遙汀腦中籌劃時候,洛涯卻突然出聲叮嚀,讓遙汀一定小心走路,要是她摔倒是小,只是東西損了壞了,端陽近在眼前,便是不好再等下個大集,湊得了這些東西。
遙汀訕笑兩聲,鬱悶心中起,只想將洛涯生吞活剝,以完此劫。
洛涯此時一拍腦門,像是想起什麼事情,對着遙汀說道:“你是不想吃糉子吧,挑食不好,這個你要改改。”
在人世時候,洛涯被遙汀當做鸚鵡養着,恰逢端陽時節,遙汀家中包了各種糉子,遙汀的那份,全部都被洛涯吃了,當時他假裝是一隻鸚鵡,自然不好說話勸遙汀吃糉,今日見遙汀的反應,方纔想起前事。
遙汀想起那隻堅決不肯食用豬肉的鸚鵡,瑣眉回道:“洛涯,你要是敢吃豬肉,我便吃糉,你吃一塊豬肉,我便吃只糉子,立信在此,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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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望天,洛涯開始抒懷:“今天的天氣,真的好晴朗啊,好晴朗啊。”
太陽早已沒影,月亮還未上得柳梢枝頭,遙汀搖了搖頭,接着前行,不理無恥的洛涯,任由他胡語亂言,對着天空嘔酸。
他們回到司書殿時,白秋意和秦子沐都還沒有回來,門旁只有兩名鬼差守着,整個大殿地界,便顯得有些空空。
鬼差見到遙汀回來,忙去搬來兩盆水仙,幾顆水仙,被養在扁圓的碎黃花乳白色環邊瓷盤當中,正是含苞待放。
沒待遙汀詢問,鬼差便爭先恐後的開始稟告,說是汀蘭殿中的落棋,下午來過本殿,給司書送來了兩盆水仙,還有一封書函,沒有見到司書,便留下了水仙書函。
鬼差一左一右,捧着兩盆水仙,遙汀先是接過書函,想了一想,並未拆開,命鬼差將水仙分別放到正殿和文書庫中,藉着天色已晚的緣由,辭了洛涯,又從文書庫中拿了幾本文書,這纔回了房中。
憑着月色,遙汀尋出蠟燭,用紙媒點燃十支紅燭,房中登時亮如白晝,這是她在人世時候便已養成的習慣,沒誰知道她其實深懼黑暗,只當她是爲了不累眼睛,便於深夜中挑燈苦讀。
來到幽冥司後,遙汀反而不太怕黑,只是已經成了習慣,便是夜夜紅燭高燃。
拿過一隻燭臺,輕輕放到桌案之上,遙汀坐到案前扶手椅上,將信函在手中翻了幾轉,這纔拿出小刀,沿着邊緣劃開,伸手取出函內的書信。
信上字跡遒勁蒼茫,濃淡有致,很有些妙意,法天於書畫沒有半分研究,但字顯性情,仍是筆勢挺拔。
信上內容平白如水,不過是法天向遙汀報告,自己被邀去某位上仙仙府之中一敘,走得匆忙,不能和她辭行,這兩天不能過來看她,要她好好保重身體,五月初五,定當回來陪她過節。
想起糉子,遙汀又覺得有些頭疼,那東西粘粘糊糊,她實在吃不太慣,每逢端陽,也不過是應景的吃上一個兩個,也就可以。
北方不比南方,尤其是遙汀生前居住的甚北之地,年節佳日,其實甚少喜慶活動,只是吃過東西,便就算是過了佳節,特別是在遙府,遙汀的父親位極人臣,權柄高重,每到年節,父親便入宮陪王伴駕,以取君臣同樂之意,故而遙府之中,雖然不差銀錢,卻少了一些節日味道,只是令廚子整治一些酒水宴席,吃些應節的食物罷了。
念起往事,遙汀竟然覺得恍如隔世,想想她今年按着年歲推算,尚且未過二十,卻是連遭變故。
將書信按原來痕跡摺好,遙汀把書信放回到信函之中,擡起手指,想將書信連着信函一起燒掉,信函臨要被火舌舔到,遙汀忽然縮回拿着信函的手指,將信函放到桌案之上壓平,走到緊靠着牆壁的書架前面,從書架上隨手挑出本書,將信函夾在書籍之中,又將書放回了書架上面。
因爲這院子中有術法加護,也不怕誰私自進入,該防的也防範不了,遙汀便是連窗子都沒有關,忽然間一陣晚風襲來,遙汀覺得身子微微泛着涼意,遂走到窗前,將窗戶合攏。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條小縫,接着一個雪球,一拱一扭的跳了進來,躥到遙汀腳邊,閃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遙汀。
自從吃過林笑川留下的解毒丹藥,雪獸的精神就好了許多,後來法天又帶來了稀世珍草奇花,雪獸服過之後,更是活潑好些,幾乎像是沒事一樣,成天又是不停的出去亂串,總是玩到很晚纔會回來,據說地藏王身邊的諦聽,躲它都躲出了經驗。
遙汀笑着將雪獸托起,放到了它的睡籃當中,雪獸大概是玩得太過疲乏,竟然沒來攪擾遙汀,在藍中趴了一會兒,便自沉沉睡去,兩隻前爪捂着耳朵,憨態可掬。
見雪獸睡去,遙汀這才放下心來,它成天四處亂跑,除了諦聽那裡,便是最爲喜歡去轉輪殿搗亂,遙汀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究竟去轉輪殿取了雪獸幾次,現在轉輪殿中沒有殿王坐堂,判官見了遙汀,如同見了祖宗,雪獸大概也是看出端倪,欺負起轉輪殿中的判官,也就更加起勁,連判官家中的貓,也是一併遭殃。
坐下安心看過拿回的文書,一番洗漱,遙汀上牀入眠,平時只是薄被一牀便已足夠,此夜夜中遙汀被凍醒一次,添了一牀被子,這纔再次睡去。
如此過了三日,遙汀夜夜都被凍醒,被子也是加到了四個,因爲被子十分輕薄柔軟,遙汀也即不覺難受,並未生出其他想法,沒覺得有何不對。
陰曆五月初五,端陽佳節。
一大清早,洛涯便披着朝霞而起,興沖沖的進入廚房,叮叮咚咚的忙了起來,殿內今日沒有輪值的鬼差,也都被洛涯找去幫忙,鬼差們都好熱鬧,聽說有糉子可吃,一個個都來了精神,比之做起正事,倒是更見勤快。
秦子沐打從回來之後,便聽洛涯說起端陽節時的諸多籌劃,他生性好玩,不比白秋意十分內斂,聽說洛涯在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身在曹營心在漢,眼睛總是掃過庫門,盼着有個由頭出去。
“秦文書,洛涯說他今日很忙,如果秦文書不太介意,不如去幫幫洛涯,”遙汀見他一直伸着脖子張望,心思都不在文書上面,便就順水推舟,放他出去。
秦子沐也是不和遙汀客氣,神經大條的飛奔出去,往司書殿廚房的方向去了,略去白秋意鄙夷的目光,腳步走得十分堅定。
“司書也真是好涵養,我要是司書,可不會這麼輕易放他出去,”白秋意望着秦子沐幾欲消失的背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
“我是怕秦文書扭斷了脖子,”遙汀盯着案上放着的一杯茶水,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仁有些泛涼。
白秋意正轉過頭來,見遙汀面色蒼白的有些不太對勁,又是正在揉着太陽穴位,便難得關心的問道:“司書昨晚沒有睡好?”
對於白秋意的問題,遙汀同樣不得其解,她如今每晚都覺得非常寒冷,雖然已經蓋了五牀被子,身上倒是不覺得冷,但只是頭像受了冷氣一般,一日催的一日更甚。
不肯在下屬面前示弱,遙汀感激的笑笑,隨即說道:“我沒有事,大概只是沒有睡好,或許再過幾天,就會沒事。”
白秋意還待說話,庫門前卻突然有一個影子閃了進來,膽敢在文書庫中以這種速度移動,也便只有秦子沐是也,白秋意拿起文書撇了過去,口中沒有好氣:“你是老鼠麼?”
這種戲份每每上演,要是秦子沐存心閃開,白秋意根本就砸他不到,秦子沐左手一伸,便接住了白秋意砸過去的文書,仔細的放到案上,苦口婆心的勸道:“要說你不能十全十美,全是因爲你的脾氣這麼暴躁,秋意,不是我又和你嘮叨,你真該改改。”
白秋意一口氣沒能順得上來,差點被他氣死,低頭順氣,根本不再看他,省着再惹閒氣,遙汀在一邊冷眼旁觀,突然覺得,白秋意是如此值得她去同情。
“司書,這個是洛涯讓我給你和秋意拿來的,他在廚房包糉子,沒有空親自送來,”秦子沐話音方落,便將兩條手繩分別放到遙汀和秋意面前,嘻嘻而樂。
手繩樣式簡單,由五色彩線擰成,只在收口之處,掛了一隻桃木果核,用以辟邪之意。
自從記事以來,白秋意就沒有帶過這種東西,當下便要開口拒絕,卻聽遙汀在一旁中肯說道:“白文書,我保證,你肯定很想戴着。”
權衡再三,白秋意只得承認,遙汀此話甚是有理,狠下心來,全當是摧殘自己,將案上的手繩拿起,不情願的套在手上。
“洛涯果然仔細,他說一定合適,我還不信,原來真的都很合適,”秦子沐說這話時,將自己雙手手腕擡起,露出腕上繫着的手繩,色彩鮮豔。
白秋意額上青筋突起,交友不慎,典型的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