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着遙汀的手,法天將她帶到瀑布旁的鞦韆架上,鞦韆架幾乎有兩臂之長,法天伸手順勢一帶,他們便一同坐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方纔你吃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法天本是要瞞着遙汀做完所有事情,不想令遙汀插手勞神,可她問的竟是爲何將洛涯留在幽冥司中,而不是爲何允許洛涯留在司書殿內,若要編個謊話出來,其實並不很難,只是遙汀的眼睛太過犀利,心靈也過於明澈,法天說過要她相信自己,便已是早就決定,只要她問,就要不欺不瞞。
方纔她只想快些看到東西,也未曾疑心法天會要害她,因此並未去想吃了什麼,聽法天如此這般問她,便突然脫口而出:“難道是炎果?”
“就算怎麼整治,落棋也是得不到教訓,仍舊還是多嘴多舌”說着法天伸出食指,按在遙汀欲要張開的雙脣之上:“不用擔心,我不罰他。”
有了法天的保證,遙汀方纔放心,擡手將法天的手指拿下,問他說道:“聽說那個炎果十分貴重,必然是鳳族的族中珍寶,主上是如何要來?又是爲什麼讓我服下?”
“你懷疑我挾洛涯以令鳳主?”這話但凡有第二個敢向法天問出,都要事先掂量一下分量輕重,可聽了遙汀這話,法天仍是神色淡然,沒有一絲不快,眉目中反是帶着幾分笑意,他惟願遙汀能夠與他傾心而交,故而換了他者,這話便是責難的質問,到了遙汀這裡,反倒是顯得親近的肺腑詢問。
“我……屬下沒有這個意思,”遙汀說着,便想起身行禮告罪,但身子還沒擡起一毫,便被法天又按在了鞦韆上面,穩穩坐下。
“我們不是說過,沒誰在的時候,不要這些繁文縟節,你應過我的,忘記了?”每每和遙汀共處,法天心中總是能生出幾次落差,前一刻還覺得她對自己親近平和,可不過只是到了下刻而已,遙汀又要和她計較尊卑有序。
“那洛涯留在幽冥司中,和鳳族送來炎果,一點都沒關係?”遙汀並不回答法天的問詢,也不想和他在此事上繞着彎子,弄得夾纏不清,也便問得直來直去。
“我料到洛涯一定會回來找你,便令白秋意將他留住,好做你的副司書,至於炎果,倒是鳳主以爲我挾持了他的侄兒,自己送上門來請個交情,既然送來,我便不必推卻,那炎果是鳳族獨有的果子,族長每逢浴火重生,炎果便會同時生長,此果與天地同壽,可防範萬蠱千毒,你服了此果,我也便能夠放心。”
“副司書?主上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不是在白文書或是秦文書當中任意選拔一個,何必去找洛涯來當?”聽法天話中的意思,那炎果多少來之狡詐,遙汀吃都吃下,那果子又是如此那般珍奇無匹,想來她也並無辦法還給鳳族一個,也只好暫且不去計較果子的事情,只是對司書殿副司書的選擇,有些不解。
“秦子沐和白秋意,其實都很好,只是,我不覺得他們十分適合,”法天笑着拍拍遙汀手背,引着她的目光,去看飛瀑旁走着的一排刺蝟。
要是以往看到有動物在眼前行過,遙汀肯定不會放過,但此時她心中有事,可就沒了去看動物的心情,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法天的用意,微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應該爲法天的無微不至倍覺高興。
司書殿內的那兩位文書,要說性子穩妥辦事老實,秦子沐絕對首選,而說到心思縝密才學卓絕,又很少能找到白秋意的對手,最重要的一點即是,他們的關係十分融洽,雖說白秋意總是可着秦子沐損,十句話中難有一兩個字的好,但那也正是說明了他們十分要好的事實。
在偌大的幽冥司中,他們兩個絕對都是法天最爲得力的助手,並且無論性情如何,終歸是忠於法天絕無二心,可是即使這樣,法天仍舊不能完全放心,仍是需要白秋意將洛涯留在幽冥司中,提點洛涯,指教洛涯,令她成爲遙汀的得力幫手,忠於遙汀。
對洛涯示好是假,刻意尋個機會讓洛涯幫他謄抄是假,真實目的,只是爲了達成想法,不留痕跡,亦是不擇手段,水滴石穿,沙聚成丘,法天令白秋意正在做的,無外乎是要給洛涯一個踏實的歸屬之感,甘心情願。
這下遙汀終於能夠明白,爲何從來不肯與誰交好的白秋意,願意放下身段,處處對洛涯照顧維護,洛涯不過是來了不足一日,與他的交情,卻像是相識好久一樣。
“主上有沒有想過,這麼一來,如果洛涯知道事情真相,心裡會多難過?”遙汀蹙起一對好看的秀眉,想起略微單純的洛涯,真心實意的心下不忍。
伸手撫上遙汀蹙起的眉間,法天微微嘆息:“我喜歡看你笑,雖然你並不常笑,你微笑的時候,總是那麼柔和,不要總是皺眉,我不許你難過。”
“放過洛涯,還他自由,”遙汀放低語氣,懇求法天,她不能看着洛涯爲了自己,便也被法天拘在這幽冥司內,她也不願洛涯爲了自己,從此便沒了海闊天空。
“有時候,你不懂,”法天看了看那排已經走過了飛瀑的刺蝟,回首繼續說道:“你對洛涯,其實並不知道很多,或許我所知道的事情,也並不足夠。”
法天勾了勾手指,領頭的刺蝟,便側過身子走了過來,後面跟着的一隊小刺蝟,也便隨在後面,中規中矩的行到他的面前,法天手指蕩過一隊排列整齊的刺蝟,點到隊尾,伸出手去,放到那隻小刺蝟的身體下方,將它託到遙汀膝蓋上面。
小刺蝟從來未曾離開刺蝟母親近旁,如今被放在遙汀膝蓋上面,就好像是懸在半空當中,不禁有些瑟縮,遙汀輕輕將小刺蝟拿到掌上,和它大眼瞪着小眼,微微的笑了,小刺蝟從小便在幽冥司內長大,多少有些靈性,見遙汀並無惡意,便安心下來,乖乖的趴了下來,蜷在遙汀的手心上面。
大概因爲是剛剛出生的緣故,小刺蝟身上雖然有着百餘根刺,但卻不怎麼扎手,觸碰之下,手上只是有些輕微的麻癢,倒像是小刺蝟正在遙汀手心上搔癢一般,此時小刺蝟的五官尚且不如它母親那樣分明,鼻尖小巧,沒有一點的突起。
“往前追溯這些刺蝟的先前幾代,還是鳳主帶了來的,那個時候他喜歡收集動物,還都是些足獸,自然不能養在飛禽的鳳族當中,便就都寄養在我這裡了,”法天揮了揮手,那領頭的刺蝟便如聽到命令一般,領着其餘的小刺蝟,沿着方纔過來的路線,一步一挪的往回走去,也並不回頭望着自己孩子,不知是心中放心,還是已經習以爲常。
曾經在天后的蝶雨宮中,遙汀聽着天后的語氣,法天似乎與那位鳳主有着極好的交情,可是不過數月之後,他對鳳主和整個鳳族的態度,似乎推翻了遙汀先前的想法,爲雪獸拿來那兩花一草時候,法天言語中的意思,和如今鳳主對洛涯的擔心,都明顯的表示出來,法天和鳳主之間的關係,好似有些怪異。
後來遙汀以爲,天后或許只在做些表面功夫,不過是些世態交情之間的你來我往,可是此時聽法天說起這些刺蝟的淵源,遙汀又是有些迷糊,隱約覺得他們之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一定不是小事而已,畢竟法天從不會主動找誰尋隙滋事,那位鳳主她雖然未曾見過,但物以類聚,想來也不會是宵小之徒。
雖然心中稍有疑慮,但遙汀並不覺得,她有何德何能可以窺探法天私事,便不就着他的話發問下去,只是仍問洛涯的事情:“洛涯的事情,主上究竟知道什麼?”
法天看了遙汀一眼,沉吟思索,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略述說出。
原來遙汀猜的不錯,洛涯口中那個可惡的表叔,果然就是鳳族的一族之長,洛涯因是鳳族旁系他那輩分當中最小的一個,自幼便被父母嬌慣寵溺,後來他父親覺得驕縱不可,便送由了鳳主教導。
當時的鳳主並非如今在位的這個,乃是如今鳳主的父親,洛涯父親將洛涯託付給當時的鳳主指教看管,其實真正用意,恐怕並非教導兒子那麼簡單,那位鳳主雖然應承了下來,但也懶於管教,便將洛涯交由了自己的兒子,洛涯的叔叔。
說起他對洛涯的管教,那絕對是一部充滿血淚的史書,品德不端還要教育後輩,洛涯沒被他弄得個上行下效,已經是天大的定力,如今還能心智清明,也是分外難得。
幾千年前,不知因何原因,洛涯又被送去了墨訓府中,充當了墨訓的侍童,雖然說行動並不受到多少阻礙,但這麼如皮球一般的被踢來踢去,洛涯打從內心,似乎十分厭倦。
洛涯要比法天小上不少,那個時候洛涯第一次由哥哥帶着,去拜見天帝和天后的時候,法天也在旁邊,那個時候的洛涯還很頑皮,在天界遊玩累了,竟然闖到法天的宮中睡下,要不是法天念他年幼不知,爲他開脫講情,他的屁股非要捱上好些他哥哥招呼過去的手板。
後來法天便再沒見過洛涯,二次重逢,是在未來鳳主的大婚之上,當時洛涯還尚未到得墨訓府中,法天那時遠遠看了過去,只見洛涯穩重了許多,雖然隨着年歲長大,這也本是正常,但法天總是覺得,洛涯似乎很不開心,眉目間隱約帶着無限愁緒,但他從未將洛涯放在心裡,也就是當時一思,爾後便忘。
三次再逢,便是在墨訓仙府,從那以後,只要法天去墨訓府中,便是總能見到洛涯,聽說他和墨訓,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墨訓雖然位列上仙仙班,也是和洛涯胡攪蠻纏,沒個身份體統,洛涯總被氣的不行,可又沒什麼辦法。
講完此中瓜葛,法天笑對遙汀說道:“我只爲你想,當然並未顧及洛涯感受,可這麼多年,洛涯也未必過得開心,所謂自由,也有很多種類,或許這裡,便是他的自由,你回去想想,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