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寧願聽到法天對他冷嘲熱諷,也不願意聽到法天淡漠的語氣,整個就是一個四大皆空。
“你還好吧?”壯士的神經顯然很脆弱,承受不了法天突然而來的鎮定,上次畫蘭的事情,法天也是消沉了好久,不過後來,再大再深的傷口,也就漸漸癒合了,時間是把刀,不僅能造成傷害,也能撫平傷害。
“我很好,”法天在黑暗中平靜的注視着鳳飛:“你先走吧,讓我靜靜。”
鳳飛離去,法天仍是盯着他剛剛坐着的位置,他的目光好似一塊鐵,被不存在的磁場牢牢吸附着。
遙汀失蹤的第十四天,鳳飛告訴他,遙汀死了,是真的死了。
遙汀失蹤的第十五天清晨,他在遙汀的房間裡醒來,趴在桌子上。
晨光溫暖的投射到房間中,腦海中殘存的一絲髮揮作用,讓他想起昨晚如何走到這裡的,可是他的眼皮很沉重,重到睜不開。
窗外的光線很執着,絲絲縷縷的灑進來。
他很累,維持這樣的景緻,有些疲倦,可是法天總覺得,如果將幽冥恢復真正的樣子,一旦遙汀自己回來了,會因爲不認得而找不到路。
閉着眼睛,法天感受着屋子裡面的光線。
日陽西斜,房間裡面逐漸的失去光亮,法天終於有點力氣睜開眼睛,在幽暗的室內,掃過模糊的擺設,他的眼睛停留在窗前的桌子上。
‘主上難道小的時候,沒有仙娥仙童的侍候,就自己練習給自己畫眉?’
‘你又不好意思?這沒什麼,青冥也總給女子畫眉,我有段時間在他那兒住着,看着看着也就會了。’
‘青冥是誰?是主上的朋友?’
‘是狼王妖族的族長……一個有些奇怪的傢伙。’
許多相關無關的事情,像洪水涌入腦海,沖刷着法天麻痹的感覺。
事情過後,法天才開始明白,從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了可能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她拒絕把自己放在他的生命裡。
這麼體貼,真是她的風格,可是千年的時光,即使沒有刻意的印刻,遙汀的存在,已經成爲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若是硬要割捨,就要骨碎筋斷。
他記得分別的最後一刻,她叫住他,讓他好好保重身體,要多注意休息。
驕傲的法天,不可一世的他,總是很聽遙汀的叮嚀,這下很好,他打算用很長時間來休息。
頭像要炸開樣的疼,還有心,揪着絞着纏繞着的疼,摧毀意志的疼痛,在他身體裡毫不留情的四處亂闖,再度昏迷的那個瞬間,法天的手指,正落在汀字的最後一個筆畫,看着模糊在眼前的那個字,他沙啞着嗓子低喟: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忍心?
遙汀失蹤的第十八天,法天在巨響中醒來。
他睡得太沉,對外界的感知幾乎完全不存在,洛涯闖進來的時候,法天緩緩的從桌子上面擡起頭。
本來想要說話的洛涯,卻將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囁囁的道歉,說是打擾到他,護着院落的術法弱了好多,所以他就闖進來了。
法天點點頭,幅度很小。
“幫我一個忙,”法天的嗓音乾燥粗糙,好似被大漠的風沙肆虐折磨過:“冥司的加護。”
洛涯答應下來,接着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道:“你要不要喝點水?”
法天搖頭,向椅子後面靠去,慢慢的閉上眼睛,和洛涯說過那句話,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無論洛涯問他多少句,法天都不再接話。
遙汀失蹤的第二十八天,觀棋已經在院門前跪了五日,法天不肯進食不肯喝水,也不肯用天地月華維持正常的生命,他只是靜靜的待着,一個字都不說,安靜得可怕。
連總是和法天作對的洛涯都已看不下去,越過落棋快步走到法天面前:“你這樣下去,會死的,即使你是仙,也是會死的!”
聽到‘死’字的時候,法天病態消尖的臉上,竟然有驚喜的光芒,一閃而過。
洛涯愣住,呆傻在原地。
遙汀失蹤的第五十天,洛涯帶着兔一和兔二,來到了遙汀的院落裡。
房中的法天,已經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遙汀和我說過的,想將兔一和兔二交給你照管,”洛涯對着不言不語的法天繼續絮叨:“可是我擔心你虐待它們,一直沒敢給你養,不過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估計兔一和兔二也不會更慘了,所以你來養它們吧。”
法天仍然不說話,洛涯嘆了口氣,把兔一和兔二留下,轉身離開。
院落外面,鳳飛袖手而立:“怎麼?還是老樣子?”
洛涯攤攤手:“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你不去勸勸他?”
“憑我們的交情,”鳳飛苦笑:“他現在這個樣子,我捅他一刀送他上路纔算是朋友。”
洛涯張了張嘴,默然。
穿堂風掃過,洛涯回眼望院落:“門戶這麼敞着,他也不怕凍到。”
“要是他還能夠感覺到冷暖,那纔是奇怪,再說了,”鳳飛無奈的搖搖頭:“弄不好,他是在給遙汀留門。”
“你信遙汀還活着?”洛涯瞪大了眼睛。
“不信,”鳳飛揉了揉額頭:“他信就成。”
屋子裡面,兔一和兔二熟悉了環境後,開始熟悉法天,在人世的時候,如果遙汀不在,他們還是有些懼怕法天,但是在冥司練出了膽子,竟然敢去法天身邊待着。
兔一是哥哥,膽子更大一些,湊到法天的旁邊,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去、舔法天垂落的手指。
張開痠痛的眼睛,法天冷靜的看着兔一。
他曾和遙汀談條件,如果兔一和兔二能說話,那麼遙汀就要嫁給他,結果還是被拆穿了計謀。
他和遙汀之間,就是一場艱辛的路途,遙遙遠遠,看不到未來,而現在,徹底沒有了未來。
但是法天不肯相信,他總是覺得,只要不親眼見到遙汀的屍身,她就仍然還活着,仍然還活着……
可是在他內心的最深處,卻想永遠不要見到遙汀的屍身,這樣她便永遠的活着,他就有理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一直逃避下去。
遙汀失蹤的第六十天,洛涯來看法天,兩隻兔子不識路,也不敢往院落外面走,只能自己在院子裡面找些吃的,兩隻眼睛餓得發紅,洛涯是傍晚光景到的,兩隻兔子爭先恐後的撲向洛涯,差點把洛涯嚇得跑出去。
法天仍是在遙汀的房間裡待着,只是不在椅子上面坐着了,改到牀上抱着被子,蔫蔫的將下頜抵在膝蓋上面,眼睛失神的沒有焦點。
“要是你沒意見,”洛涯說道:“我就暫時幫你代領冥司的事務,沒誰敢承接下來。”
牀上的法天沒有意見,仍是幅度很小的點了下頭。
洛涯走到門口,終於沒有忍住,又折了回來,拼着這輩子的勇氣怒聲道:“法天,你別這麼頹廢了!這樣有意思麼?!遙汀已經不在了,你再這樣下去,離死也就不遠了!”
法天從被子上極度緩慢的擡起眼睛,用絕望的眼神看着洛涯:“是麼?”
他的聲音空洞而粗糲,像是飽經風霜的摧殘,像是燈枯油盡的末路,像是烏雲蔽日的陰暗,像是暴風雪襲來的嚴寒,已經超越了失望,抵達絕望的彼岸。
法天十指相抵,兩手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似乎是在抑制身體的顫抖,但卻無法掩飾他聲音的顫抖:“她答應我的,三個月後給我答案,她是從來不會食言的,爲什麼這次她不出現呢,洛涯……遙汀究竟去了哪裡呢?”
洛涯不忍再看他的眼神,裡面絕望的暗沉,不是他能承受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