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汀萬萬沒有想到,法天竟會放過那兩隻羊脂玉做的獅子,按照他往常的性子,是最厭煩有誰在他背後亂嚼舌根,雖然他是不會取證調查,但是凡是被他抓個現行,雖然不至於死,略施罰懲,總是不能逃過。
別過簌簌發抖的兩隻獅子,天氣正好,遙汀也不着急,和法天一路走着,速度不快,有些散步的意思,終於沒能忍住,遙汀還是說了出來:“主上沒有懲罰它們,倒是有些少見。”
這話剛說完,遙汀便就有點後悔,剛纔法天還問過她,是不是將他看做惡霸,此時遙汀問了這話,明明就是不打自招。
法天走在遙汀稍前,並沒有計較遙汀這話中的意思,只是淡淡說道:“你不喜歡,”便就沒了下文。
這話有些突兀,遙汀腦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轉過了彎,才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原來因爲自己不喜歡,法天竟是正在改着脾性,遙汀有些語塞,不知道是應該感動,還是應該感動。
這麼一路感動着,遙汀和法天回了冥司,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遙汀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真正能讓她覺得安心的地方,不是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界,竟是幽冥,世人談之色變的地府。
送遙汀回大殿,法天一向責無旁貸,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情等着他去處理,他是斷然不肯讓遙汀獨自回去,自從遙汀來了之後,一直沒能有幸看到,這種所謂的天大的事。
大殿門前,秋意正在高大的門框上面坐着,單手拄着頭,兩旁的鬼差,一掃往日的偶爾偷懶行徑,身板挺得筆直,像是兩棵白楊樹。
秋意擡眼的時候,正巧望到遙汀和法天,眼神一愣,瞬間恢復,淡然的迎了上來,分別施禮,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完美的下屬。
“屬下到了,主上回吧,”遙汀從來沒有見到秋意在這坐着,直覺告訴她,不能讓法天進入正殿。
“白文書,誰在殿裡?”對於白秋意,法天恐怕要比遙汀更爲了解,單刀直入,法天問得絕對命中紅心。
白秋意手中還拿着書,書是倒着的,遙汀提醒他:“書拿反了。”
“啊,多謝司書,屬下最近練了一門功夫,專門可以倒着看字,特別神奇,等有時間,屬下也給司書講講,用這門功夫出去打賭,逢賭必贏,”說着,他將手中的線狀古書轉了過來,擡手揉了揉眼睛:“就是有點累眼睛,可能屬下的功夫,還沒練到家。”
法天覺得磨洋工有點煩,也不用他回話,自己走了進去,遙汀在法天身後望向秋意,秋意垂下眼皮,搖了搖頭。
廚房當中挺熱鬧,一聲高過一聲:“洛叔叔,是不是這麼包的?我包的對不對?這個餡是不是放得太多了,皮要露了呢。”
遙汀聽到洛涯親切的給提問的聲音一一解說,端的是十足的好脾氣,不焦不躁,耐心得不行,還真有做叔叔的風範,不愧被叫一聲叔叔。
法天推門走了進去,遙汀緊緊跟在身後,挺怕他者有個閃失。
廚房裡還算看得過去,就是地上全是水,麪粉滿竈臺,肉餡四處飛,菜幫隨處滾,遙汀東南西北看了一圈,還算不太驚訝。
可是,當她注意到洛涯身邊站着的那個少年時候,心中卻是十足的非常驚訝,非常的。
長風五柳前。
前段時間,這五個字,遙汀在心中默想過一次,兩次原因都是一樣,這名字的主家,就在眼前。
有點頭暈,遙汀覺得,如果就能這麼暈了過去,可能真就少了一點麻煩,遙汀非常想要裝暈過去,可是念在秦子沐的份上,勉強清醒着。
“遙汀,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呢,”秦長風完全忽視法天,全當他是透明,眼尖的看到遙汀,立馬衝了上去,要不是洛涯教過她移行的術法,加之她躲得夠快,秦長風那雙沾滿溼面、肉泥和菜屑的手,就要握住遙汀的手。
這手沒有握上,廚房裡的諸位,除了秦長風有些不滿,其餘的,都是舒了長長的一口氣,詭異的是,法天仍舊很淡然,非常淡然,淡然的如要入定一般。
“你知道我是誰麼?”法天和秦長風擦肩站着,法天要比他高上半頭,但是神色和藹,沒有一點俯視的居高臨下,秦長風少年心性,見到對方沒有歹意,卻是這麼隨和,心裡已是有了兩分好感。
盯着法天琢磨了一會兒,秦長風終於細心一把,湊近法天,看了看他的眸色,恍然大悟的叫道:“你是天族的吧,我聽父親說過,只有天族的眼睛顏色是紫色的,天帝我有見過,你不是,墨訓我有見過,你也不是,天族子息不旺,讓我算算……,”這樣說着,秦長風竟然這真的掰着手指算了一通,算罷,咧着嘴笑:“我知道了,你是冥王法天,你沒有昊康那麼魁梧,要廋一些。”
“你對天族,還是挺了解的,”直呼天族名諱,這個秦長風,說的還挺順口。
“是啊,父親給我講過的,說你啊,非常非常的好,”秦長風說這話時,眼睛都沒眨上一下,顯然這話說的,完全出於真心,六隻眼睛整齊的對他表示致敬。
“是麼,”法天面上閃過一絲笑容,非常的淡然,從容,以及優雅。
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遙汀心中感嘆一聲,這個孩子如果被法天現在賣了,估計還能誇他英明,拍手叫好。
這個秦長風,果然是秦子沐的兒子,如假包換。
白秋意一旁站着,有些腿痠,臉上笑容有些僵硬:“子沐說把長風嬌養壞了,讓他來這歷練歷練,司書不在,屬下擅自主張,便就留了下來,如果主上覺得……”
“這樣很好,”法天沒讓他將話說完,對着長風更加和藹的笑:“司書殿固然很好,但是你畢竟是子沐的後代,總不能墮了你父親的名望。”
當時子沐年少之時,非常不想要在天界當個天將,即使當天將的,也有三六九等,他的出身家世,肯定是最上等的,他也不願。
潛移默化,總是最能施加影響,雖然秦子沐從未對兒子進行過思想教育,但是在秦長風的心中,也是不想回到天界,尋個安穩的靠山渡日,他會覺得很丟份。
聽到法天出口稱讚自己的父親,秦長風覺得特別驕傲,雖然前些日子,剛剛被父親家法打過,但是在他心中,父親就是一座歷史的豐碑和楷模,值得學習學習再學習。
“我也是這麼想的,總不能永遠依靠親族的幫忙,所以就來這裡學習一下,可以麼?”秦長風可算沒有大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還能知道,誰的權重最大,好歹還能知趣的問上法天一句。
“當然沒有問題,可是你也知道,子沐畢竟在此做過文書,要說不想依靠各種關係,留在這裡,未必就是真的獨立,”話盡於此,法天並不想要多說,平淡的總結:“要是去別的大殿,倒是真的算是獨立,不過這裡也好,有着長輩照顧,我也可以放心。”
遙汀已經退到門旁,法天非常得體的擋在她的面前,在她和秦長風之間,豎立了一個十分堅固的阻擋,嚴絲合縫。
“我決定了,”秦長風一手重重的拍在面板上面,將放着的擀麪杖,震得顫了幾下:“我要去別的大殿,這樣才能真正鍛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