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窗戶看到,他哥黃小光站在一輛白色本田轎車前正在抽菸,黃小明出去後,兩個人嘀咕了幾句便上了車,本田車開走了,我的心卻像沉入海底一樣冰涼,一種衆叛親離的孤獨壓得我喘不上氣來,我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心一橫,走出茶樓。
這可真是世態炎涼啊,我一邊開車一邊抹眼淚,突然手機響了,我趕緊接手機,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國樑的信息,只要國樑扛得住,我就對未來充滿希望。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想找許智泰,想不到他卻主動給我打來電話,他在電話裡告訴我:“大嫂,我在辦公廳當了十幾年副處長,服務過幾位常務副市長,只有彭副市長欣賞我的才幹,兩個多月前,彭市長就答應準備提拔楊恆達任辦公廳副主任,然後由我任處長,沒想到天不遂人願,但是大嫂,我是一個士爲知己者死的人,我不能眼看着齊秀英毀掉一位勤勤懇懇幹實事的市長,我的老同事、好朋友林永清與齊秀英關係非同尋常,老林聽到彭副市長被齊秀英雙規的消息非常震驚,彭市長對老林不薄,老林住的一百五十平米的半躍就是彭市長解決的,常言道,吃水不忘挖井人,大嫂,老林想見見你,他說爲了救彭市長,他會全力以赴的。”
聽到許智泰的話,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都說牆倒衆人推,沒想到這個世上還真有知恩圖報之人,我聽國樑說過這個林永清,他不僅是齊秀英的大學同學,而且是老相好,國樑出事之前就囑咐我一定要利用好林永清,想不到這個林永清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早知如此,在國樑沒出事之前就應該提拔他做《東州日報》總編,提拔許智泰做辦公廳副主任。我現在才明白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感覺,一旦國樑案子翻過來,官復原職,定要論功行賞。
我和許智泰約了時間和地點,然後到銀行取了幾萬塊錢,我要讓林永清成爲我手中的定時炸彈,齊秀英乖乖就範則已,不就範咱們就同歸於盡!
我是《清江日報》資深記者林永清
最讓哲學家們困擾的是我們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我一直認爲,我是從“無”中來,又到“無”中去。但是,自從通過許智泰認識了彭國樑,我覺得自己從“無”進入到了“有”中,不僅有了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而且昨天張佩芬又送給我三萬塊錢,我的的確確進入“有”了。
與張佩芬分手後,回家的路上,我開始思考“有”的意義,經過一番深入思考,我似乎明白了“有”就是使命,我雖然從“無”中來,但是卻爲了“有”的使命而來,只有使命完成了,纔可能再回到“無”中去。毫無疑問,我現在的使命就是說服齊秀英放彭國樑一馬。
我之所以覺得這是我的使命,完全是出於同情,更覺得彭國樑功大於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是如果誇大事實,無限誇大一個人的缺點,那麼天底下誰不是罪人?我們既然是亞當的後代,那麼誰不是在原罪中孕育的?十字架的木頭來自天堂裡的那棵禁果樹,正如歌德在《浮士德.城門之前》中所言:“有兩個靈魂住在我的胸中,這一個要跟那一個分離;一個沉溺於粗俗的愛慾,以執着官能迷戀人間;一個強烈地超脫塵寰,奔向那往聖先賢的領域。”兩個靈魂就是兩個亞當,毫無疑問,除了伊甸園裡的亞當,還有一個,那就是耶穌,兩個亞當時刻注視着我們,第一個亞當用汗水洗禮我們的肉體,第二個亞當,也是最後的亞當,用熱血浸透我們的靈魂。我們的靈魂上了天堂,而耶穌的肉體卻留在人間地獄受難,這就是事實。我們將所有人當作一個人,造的孽,如果由一個人承擔,這纔是罪。世界已經變成了燃燒的森林,我已經像一棵樹一樣在燃燒,我多麼渴望自己變成一口深井啊,但是我不能,面對一個即將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的哭訴,我必須燃燒。
張佩芬一口咬定自己的丈夫是冤枉的,她一邊哭訴一邊列舉了彭副市長爲東州老百姓嘔心瀝血的政績,僅就招商引資工作一項政績來說,就比劉一鶴任常務副市長主管該項工作時突出十幾倍,愛民、親民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我自己就是彭副市長“以民爲本”的受益者,對一個政績突出,政聲顯赫的改革者有必要揪住小辮子不放嗎?
說實話,我是帶着氣去見齊秀英的,去之前,我打了個電話,她雖然很熱情,但口氣也很警覺。我本想到辦公室見她,她卻讓我晚上到家來,到家談話更方便,一股暖流不禁在我身體裡流動。
我一直認爲政治家最優秀的性格就是沒性格,但是齊秀英已經官居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了,性格里的倔強始終不改,上大學時就嫉惡如仇,對看不慣的事從不藏着掖着,這樣的性格按理說根本不適合從政,我一直不明白,像秀英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升到這麼高的位置?當然秀英有着鋼鐵般的自律能力,厭惡奢華和風頭,善於隱匿自己的私生活和感情,也許是這些性格幫了她。
也正因爲如此,我們之間的感情弄得不明不白的,其實我心裡清楚,她是希望我們倆牽手走完餘生的,都是她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鬧的,我們之間一見面總像隔了一層。那個位置有什麼好,人都得罪光了,最後還不是退休,真要是退下來,誰還會理你?她心臟本來就不好,前幾天研究彭國樑的案子,心絞痛發作,還叫了120,我真不知道她這麼玩命辦案是爲了什麼?圖虛名,她在反腐界已經成了一個“傳說”,老百姓常說見好就收,實際上就是老子所說的“無爲”。“無爲”是什麼?就是否定過分之爲。凡事都要講個“度”,說什麼爲了信仰和信念,鬼才信呢!多少黨員幹部都改信佛教了。今年元旦,我去西山慈恩寺拍攝撞鐘****盛況,沒想到西山景區門前掛着大紅橫幅,寫的是“慈恩寺辭舊迎新撞鐘****,護佑各級領導官運亨通,萬姓擁戴!”我聽許智泰說,慈恩寺早就被原綜合二處處長趙忠包了,據說日進斗金。可見“神佑官運亨通”實則是“官佑香火興隆。”
那麼多領導“不問蒼生問鬼神”,唯獨你齊秀英“不敬鬼神敬蒼生”,怕是連蒼生也未必相信。說一千道一萬,所謂“神佑”無不是“人佑”,彭國樑佑過我,你齊秀英如果真心愛我,就應該發發善心佑一佑彭國樑,放人家一馬,殺人不過頭點地,彭國樑畢竟爲東州老百姓幹過那麼多好事,如果連這點“人情”都看不明白,不就成了沒有七情六慾的怪物!還談什麼理想信念,難道爲了理想信念就可以六親不認?連六親都不認的理想信念,還信它幹什麼?
我就這麼胡思亂想着推開了齊秀英家的門。很顯然,秀英刻意打扮了一番,一改平時“鐵娘子”的形象,滿面溫柔地將我直接迎進了餐廳。餐桌上,已經擺上了紅酒和四個小菜,平時都是保姆迎出來,今晚保姆卻不在,想必是秀英特意將保姆打發走了。
我開玩笑地說:“秀英,一看這幾個菜的水平就達到了副省級,是不是親手做的?”
齊秀英咯咯笑道:“這段時間太累了,就想讓你陪我喝兩杯。”
我見秀英情緒好,就逗趣地說:“秀英,平時來保姆都在,今天就我們倆,我還真有一種偷情的感覺。”
齊秀英溫柔地推了我一把說:“沒正形,來,咱們先乾一杯!”
我想起前蘇聯電影《辦公室的故事》裡的女局長卡盧金娜,覺得自己特像男主人公諾瓦謝利採夫,眼前的齊秀英多麼像卡盧金娜呀!令我豔羨的是卡盧金娜與諾瓦謝利採夫之間不僅產生了愛情,而且最終兩顆孤獨的心靠在了一起,但是齊秀英卻讓我傷透了腦筋,也許是她的級別比卡盧金娜高的緣故。諾瓦謝利採夫是一反平日的懦弱,才贏得愛情的,看來我也得一反常態不可了。
我們幹掉第一杯紅酒後,齊秀英感慨地說:“永清,女人在紀檢工作中幹長了,人們都拿我們當冷血動物,你知道我有多長時間沒逛商場了嗎?大概有十年了,在省紀委我是上班最早,下班最晚的人,實行的也是固定的兩點一線制,從家裡到單位,再從單位下班回家,基本上沒有社交活動,更談不上吃請了。永清,我知道你心裡怨我,要不是礙於身份,我多麼想和你到茶樓、酒吧坐一坐啊!”
難得秀英說出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便見縫插針地說:“秀英,眼下是腐敗如麻,靠你自己能碾幾根釘,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人心都是肉長的,誰都不是爲了成爲腐敗分子走上領導崗位的,現在老百姓常說,寧要給老百姓幹實事幹好事的貪官,也不要佔着茅坑不拉屎的清官,封建王朝還講官官相護呢,秀英,再幹幾年你就退休了,幹嘛要把人都得罪光了?弄得衆叛親離對你自己有什麼好?俗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人一走茶就涼,你不給自己留後路,也不給兒子留後路?就拿彭國樑的案子說吧,根本就是劉一鶴與彭國樑之間的***,我當記者的,耳聽八方,上上下下的聽得多,劉一鶴與彭國樑之間鬥了不是一年兩年了,按理說,兩個人都給老百姓幹了不少好事,何苦呢?人無完人,秀英,像彭國樑這種爲老百姓幹實事幹好事的官,咱們積陰德也應該手下留情,網開一面啊!”
我話還沒說完,齊秀英的臉就沉了下來,她沒好氣地說:“永清,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拿了彭國樑的好處了?”
我讓齊秀英戳到了腰眼上,臉一下子就熱了,但是我心一橫,思忖道,這輩子就彭國樑給過我好處,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爲了那座窗明几淨的大房子,我也不能在齊秀英面前妥協。
“秀英,”我儘量心平氣和地說,“我是在用心跟你說話,你好好想一想,誰會跟你說這些話?總不能因爲跟你說了實話、真話、心裡話,你就把人往歪裡想吧!”
齊秀英用鷹一樣的目光掃視着我,失望地說:“永清,想不到你是來當說客的,是張佩芬請你來的吧?身爲副局級幹部,不僅無視黨紀國法,還到處伸手干擾辦案,妄想讓丈夫官復原職,簡直是笑話。永清,你說劉一鶴與彭國樑之間關係不正常,的確如此,但劉一鶴做人光明磊落,彭國樑做人卻十分陰險,我剛到清江上任,就不斷接到以劉一鶴筆體和口氣寫的筆記,題爲《公務員筆記》,裡面都是杜撰的誹謗之詞,經查,始作俑者就是彭國樑的秘書胡佔發,爲了扳倒劉一鶴,彭國樑可謂煞費苦心,陰險之至,像這種狡詐之人心中怎麼可能裝着老百姓?他在賭場一擲千金的醜態已經被國家安全局錄了像,在鐵的事實面前,他彭國樑還僞裝功臣,妄想翻案。永清,你可千萬不要讓人家利用了!”
說實話,我是抱着極大的希望來的,我覺得憑我們之間的深厚感情,她不可能一點面子不給,想不到她還真把自己當包公了,看來不戳一戳她的腰眼,她不會上心,便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三歲孩子,是非曲直能看清楚,眼下改革開放形勢喜人,你們這樣做不是在爲改革開放護航,而是在破壞穩定和諧,秀英,腳踩在地上哪兒有不沾泥的,就拿你這個反腐強人來說吧,也未必像報上說的那樣兩袖清風吧。”
齊秀英頓時目光如電地看着我問:“你什麼意思?”
我陰風陽氣地說:“我聽說你兒子開了家房地產公司,且不說你這個級別不允許子女辦公司,即便是允許,他手頭的地塊也是彭國樑批的,彭國樑爲什麼把最好的地塊批給你兒子?恐怕白癡也能看明白。”
這件事還是張佩芬告訴我的,當時我還真不太相信,不過箭在弦上,我也顧不了許多了,想不到我話一出口,齊秀英竟然拍着桌子罵道:“卑鄙,林永清,算我齊秀英瞎了眼,你馬上在我眼前消失。”
我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再談下去只能更糟,便懊惱地摔門而去。
連着一個星期,我的心情都沮喪到了極點,我不知道怎麼見張佩芬,我在她面前誇了海口,結果不僅沒起作用,還可能起負面影響。正愁眉不展之際,許智泰請我喝酒,席間他出了個報答彭國樑的好主意,讓我用如椽之筆,寫兩篇供中央領導看的內參稿件,將專案組和齊秀英等人不顧東州改革開放大局,不顧彭國樑等人的業績,羅織站不住腳的罪名,錯誤地對彭國樑實施拘審,給東州改革開放乃至清江省造成極壞的影響,從而給清江省委、省紀委和專案組施加壓力。我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回到家後,藉着酒勁,奮筆疾書,竟然一揮而就。
我是原東州市常務副市長彭國樑
經過一個月的較量,專案組從我嘴裡什麼也沒得到,要不是溫華堅那個蠢貨被雙規那天將二十萬美金放在車上,以我們攻守同盟的策略,怕是專案組狗屁東西也得不到。但是由於那二十萬美金人贓俱獲,堡壘從溫華堅那兒被突破了。我被從雙規的地方,也就是省軍區大院招待所,被帶到省檢察院審訊室,同時審訊的還有溫華堅、陳實和胡佔發,那三個蠢貨當時就被審訊室莊嚴肅穆的氣氛給震住了,手指在膝蓋上不住地發抖,簡直就他媽的篩起糠來,溫華堅和陳實馬上就承認了每人私分五萬美金的事實。胡佔發更是當場指責《公務員筆記》的幕後指使者是我,都說患難見真情,可是從這三個蠢貨身上我沒看到一點真情,看到的只是狗咬狗一嘴毛。
說實話,看到堡壘被攻破了,我當時心裡也有些發毛,但是我一點陣腳也沒亂,之所以有這份沉着,是因爲我是東州市招商引資最大的功臣,別說拿了五萬美金,就是獎勵我五十萬美金也是理所當然的。何況我靈機一動將五萬美金推給了老領導,老領導確實找過我,要在香港搞什麼老幹部尿療法專題研討會,雖然最後他沒用上這筆錢,出事當天我交給了黃小明,但是無毒不丈夫,爲了日後東山再起,我也顧不了許多了,先將自己摘出來再說,量專案組也不敢將老領導怎樣。
最可怕的是牛月仙那個敗家娘們兒,你他媽的攜款跑了,你跑得遠一點呀,竟然讓專案組在香港警察的協助下,在馬來西亞找到了,搞得我這個被動呀!幸好我早就想好了應對策略,一推六二五推到了劉一鶴身上,爲了H股在香港上市,在香港存三千萬港幣作爲靈活機動的備用資金,頂多算違規,何況我確實向劉一鶴彙報過,儘管他沒點頭,但是也沒反對。再說禮尚往來,招商引資少不了要爲外商買些禮品,哪兒不需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