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楊恆達天天磨我,我還是給劉一鶴打了電話,告訴他別讓恆達在綜合二處窩着了,劉一鶴很知趣,說早就看好楊恆達了,辦公廳副主任李玉民調到市政府研究室當主任去了,辦公廳剛好空出一位副主任的位置,楊恆達再適合不過了,楊恆達聽了這個消息樂得嘴都合不上了。這屆東州市政府班子,劉一鶴之所以能力壓羣雄,榮登市長的位置,歸根到底還是懂政治。
我老了,年齡不饒人,想發揮餘熱也力不從心了,要不是有尿療法,恐怕我早就去見馬克思了。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把尿療法發揚光大,一座城市有市樹、市花,我認爲也應該有市書,當然最適合做東州市市書的,就是我正在修訂的這本《關於尿療法的哲學思考》。
我剛從香港回來,見到了香港萬通集團董事局主席,香港萬通集團是東州最大的投資商,但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我這次去香港的目的,主要是請求萬通集團董事局主席憑藉自己在東南亞商界的威望和國際影響出面承擔國樑的賭資,只要他承認國樑的賭資不過是他的一點小意思,與公款沒關係,進而向清江省委、省紀委施壓,國樑就有救了。好在萬通集團董事局主席與國樑交往甚密、頗有感情,一口答應了。
我如釋重負地回到東州,眼下最重要的是打通昌山市看守所,把這個消息告訴國樑。但是昌山市看守所不比東州市看守所,國樑不可能像在東州市看守所那麼自由自在。昨晚國樑託夢給我,說他在裡面遭了很多罪,國樑在我面前舉起一面鏡子,鏡子裡面是一個巨大的監獄,裡面傳出千奇百怪的聲音,有痛苦的呼喊,悽慘的怒罵,絕望的捶胸頓足,歇斯底里的暗泣,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我問國樑這是什麼聲音,這時國樑的臉已經變成了鏡子,他說你進來看看就知道了,於是鏡子變成了一扇象牙門,我惴惴不安地走進去,看見一條沸着濃厚瀝青的溝,一個個氣泡脹大了,又忽然癟下去,溝兩岸全是扛着鐵靶子的魔鬼,一個個張牙舞爪地注視着河面,這時從煮沸的瀝青裡露出一張恐怖痛苦的臉,魔鬼們手裡拿着鐵靶子一擁而上,將那張恐怖而痛苦的臉壓到瀝青下面,就和廚娘用筷子把豬肉壓到鍋底差不多。我這才明白,原來瀝青溝內全是被煮的犯人。這時又冒上來一個骷髏一般猙獰的臉,旁邊的魔鬼一叉刺在他黏着的頭髮上,舉到半空中,那魔鬼長着一個野豬頭,嘴裡露出兩個長牙,他像老鷹抓麻雀一般將刺着的犯人跌入沸着的瀝青之中,嘴裡還不停地喊道:“這就是貪官的下場!”我實在受不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驚恐萬狀地往外逃,卻怎麼也找不到來時的象牙門,忽然我又發現一面鏡子,裡面印着一個牛角門,我慌不擇路,迫不及待地推開牛角門,一腳卻踩空了,摔入無底深淵……我大驚而醒,渾身已經被汗溼透了。太可怕了,這是國樑出事以後我做的最恐怖的一個夢,簡直是夢魘。
最近專案組又找了黃小明幾次,最重要的一次就是覈實老領導跟國樑索要五萬美金的事,想不到黃小明讀了那麼多書,卻長了個豬腦袋,竟然告訴專案組他不知道這件事,連國樑“無中生有”的計謀都看不透,也不知道平時是怎麼理解領導意圖的,難道他就不知道這件事該說“知道”才能救國樑嗎?
爲了讓他改口供,我又約他到靜夜思茶樓見面,一見面我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他我做了個可怕的夢,他聽了以後告訴我:“嫂子,虛假的夢是通過象牙門來到人腦的,而真實的夢或預言性的夢是通過牛角門來到人腦的,嫂子做的夢是從象牙門進入卻從牛角門出來,我說不太好,不過我相信博爾赫斯的一句話:夢是醒的一部分。”
他這麼一說,我的心頓時被攪亂了,索性撇開夢的話題,讓他找到專案組修改口供,就說老領導確實收了國樑五萬美金。
黃小明一聽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他咬着嘴脣說:“嫂子,我不能這麼做,這不是害人嗎?再說,我如果這麼做了,等於我以前的話都是謊話,那麼專案組會怎麼看我?”
我也不客氣地說:“小明,你大哥對你不薄,你有責任救你大哥!”
黃小明冷冷一笑說:“嫂子,你這不是在救他,你是在害他,到現在你還不敢直面現實,嫂子,我提醒你一句,過去的日子回不去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救人,而不是官復原職,否則不僅害了彭市長,也會害了你自己,嫂子,我想你不會這麼自私吧?”他說完揚長而去。
望着黃小明的背影,我心中涌起無限悲涼,我心想,“國樑啊,國樑,你當初怎麼就瞎了眼,選了個沒良心的秘書,就衝這個世道的世態炎涼,我頭拱地也要讓你官復原職。”
眼下最困難的是打通昌山市看守所,想不到國樑在市政府幹了這麼多年幫了不知多少人,可是該這幫混蛋報恩的時候全都躲得無影無蹤了。好在還剩下許智泰,自從國樑出事以後,許智泰就成了我最得力的幫手,先是通過林永清去做齊秀英的工作,然後又通過自己在昌山的小舅子設法幫我打通昌山市看守所。許智泰一直堅信有林永清,就不愁齊秀英不念情,然而,林永清不僅沒起到感化齊秀英的作用,而且還觸怒了這個害人精,氣得林永清一連寫了三篇內參。老林不愧是《清江日報》的資深記者,三篇內參彷彿三枚導彈,炸得齊秀英亂了陣腳,她惱羞成怒,纔將國樑從東州市看守所轉移到了昌山市看守所,她以爲異地拘押我就束手無策了呢,她萬萬沒想到我通過許智泰的小舅子聯繫上了昌山市看守所獄警武文忠。
這回許智泰的確幫了我大忙,許智泰的小舅子很仁義,許智泰陪我見他小舅子和武文忠時,在酒店包房,他小舅子爲我和武文忠每人買了一部手機,手機卡是現成的,這樣我在東州就可以和國樑通話了,而且不易引起注意。當時我拿出兩萬塊錢交給武文忠,武文忠雖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禁不住錢的魅力,痛快地收下了。武文忠是許智泰小舅子的小學同學,好多年不聯繫了,這次許智泰的小舅子也是幾經周折才聯繫上,武文忠向我介紹了國樑在看守所裡的情況,得知國樑每天還在鍛鍊身體,我知道國樑的精神沒有垮,我這才放心地回到東州。
沒過幾天,我們就通了電話,當他得知我從香港帶回的好消息後,就像在荒漠裡突遇甘泉一樣,激動了好一陣子。爲了鞏固住武文忠這條生命線,我在家裡的存貨中特意爲武文忠愛人選了一塊歐米茄手錶,然後專程跑了一趟昌山,在昌山一家海鮮大酒店,我請武文忠兩口子吃了飯,在飯桌上,我把歐米茄手錶給他愛人,他愛人別提多喜歡了。
這次武文忠給我帶了一封國樑給我寫的信,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接過信時手都抖了,在信中,國樑分析了當前的形勢,提出了三步走的計劃:一是他認爲要想遏制住齊秀英,必須爭取中紀委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同情,要儘快同這兩個部門的領導疏通;二是向省人大上訪告狀,在清江省造成自己的案子是冤案的社會輿論;三是向我們認識的幾位*委員申訴。我覺得這封信對我太重要了,很想將信帶走,武文忠緊張地說:“嫂子,你可不能把信帶走,這要是被發現了,可不得了啊!”我非常理解武文忠的心情,更不想讓他出什麼差錯,武文忠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條交通線,我可不想讓這條線暴露了,於是我一邊應諾不帶走,一邊從皮包裡掏出筆記本,俯在餐桌上將信的主要內容抄了下來,爲了打消武文忠的顧慮,我抄完後點着打火機,當着他們夫妻的面,把信燒了。
說心裡話,自從國樑出事以後,我全靠手頭這本筆記本寄託自己對國樑的思念,這裡面不僅記載着全部幫過我的人的姓名、聯繫方式,而且還記載着如何爲國樑翻案的全部要點。有一次我老媽看見我的筆記本,說我作死,搶過本子就要燒,我當時就給我媽跪下了,哭着說:“媽,你不想讓女兒活了嗎?你知道女兒心裡有多苦嗎?這個本子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是我唯一的希望,你燒了這個本子,就等於要了女兒的命啊!”我媽只好把本子還給了我,抹着眼淚說:“這是做的什麼孽呀!”
就在我按照國樑信上要求的計劃抓緊實施時,武文忠突然聯繫不上了,打手機光響沒人接,許智泰的小舅子給國樑買的那部手機也是光響沒人接,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洗禮,我已經摸到一個規律,如果一個人的手機光響沒人接,那麼這個人一定是被雙規了。
我一連幾天聯繫不上武文忠,往家裡打電話也沒人接,忽然有一天武文忠的老婆給我打手機,說她丈夫失蹤了,好幾天不見人影了,連看守所的同事也不知道武文忠的下落,問我是不是知道她丈夫的下落。我安慰過武文忠的老婆後,斷定齊秀英對武文忠下了手,看來這隻母老虎下決心要斬盡殺絕了,我預感到下一步很可能要對我下手了,我想起黃小明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嫂子,千萬別做《白鯨》裡的埃哈伯船長。”但此時我胸中憤懣極了,我下定決心與齊秀英決一死戰。
我是昌山市看守所一級警司武文忠
算起來我在看守所工作已經有十個年頭了,還只是一個相當於正科級的一級警司,被送到看守所的人十分複雜,其中有涉世未深的學生,有二進宮的頑劣分子,還有十惡不赦的殺人犯,當然也有大大小小的貪官,但是像彭國樑這麼大的貪官,昌山市看守所還是第一次看守。
彭國樑關進來大概有一個月時間,我突然接到小學同學的電話,說要請我吃飯,說實在的,我和這位小學同學好多年不聯繫了,突然要請我吃飯,我估計肯定有什麼事要求到我,幹我們這行的,誰的親屬朋友犯了事關進看守所,求我們是常有的事,我估計這位同學請我吃飯多半是親戚朋友被關進昌山市看守所了,我猜是猜着了,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我這位同學讓我關照的竟然是原東州市常務副市長彭國樑。
這頓飯實際上是彭國樑的老婆張佩芬請的,菜上的是魚翅、鮑魚,酒喝的是人頭馬XO,席間張佩芬一再向我哭訴他老公是冤枉的,還當場甩給我兩萬塊錢。我本來不想收,但是兩萬塊錢快趕上我一年的工資了,誰看了不動心呢?我從小在農村長大,要不是考上了警校,畢業後分配到了看守所,現在很可能是個農民,我父母現在還生活在農村,靠種地養家餬口,身體都不好,這兩萬塊錢對我們全家太重要了。再加上和張佩芬同來的許處長一個勁地勸,我只好收了起來。
這個許處長不僅是我小學同學的姐夫,而且是東州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二處副處長,相當於專門爲彭國樑服務的辦公室副主任,這位許處長講了許多彭國樑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好事,之所以落難是由於***,我雖然聽得將信將疑,但是着實被張佩芬救夫心切的真誠所打動,就答應了關照她老公。我小學同學想得很周到,專門爲我和張佩芬配備了手機。
我當天晚上回家後,將兩萬塊錢交給我老婆,我老婆的兩隻眼球像觸了電一樣,直閃亮光,她嫁給我七八年了,從來沒有一下子見過兩萬塊錢。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第二天一上班,我就來到拘押彭國樑的監舍,把彭國樑叫到門口,問他認不認識張佩芬,他暗淡的目光頓時一閃,點頭說是她愛人。我便簡單關切了幾句,用關照的口吻告訴他:“以後有事跟我說。”彭國樑聽了以後,臉上僵硬的肌肉頓時舒展起來。
又過了幾天,正趕上我帶領被拘審人員打掃環境衛生,我趁彭國樑一個人在房間時,將小學同學配給我專門與張佩芬聯繫的手機遞給了彭國樑,讓他和張佩芬通話,我在外面給他放風,彭國樑心領神會地接過手機,十分激動地與張佩芬通了話。
爲了感謝我,張佩芬一個人專程到昌山請我們兩口子吃飯,還特意給我老婆買了一塊歐米茄手錶,我在看守所幹了十個年頭了,從未收過這麼貴重的禮物,我老婆更是愛不釋手,我這個人喜歡辦事出手大方的人,但是張佩芬是我見過的出手最大方的人。我說不好彭國樑身陷囹圄到底是不是“蒙冤受屈”,但是我骨子裡倒是希望如此,果真如此,我就成了彭國樑“危難之時”挺身相救的恩人,到時候他們報答我的何止是一塊歐米茄手錶和兩萬塊錢。
當然,爲了證明我是一個能辦事的人,我也沒讓張佩芬失望,我給她帶了一封彭國樑寫給她的信。她當時接過信時手都抖了,含着眼淚看完了信,恨不得把信上的內容刻在心上,我能看出她想把信帶走,還沒等她開口,我就制止了,我說:“嫂子,你可不能把信帶走,要是被發現了可不得了。”張佩芬既理解又無奈地掏出筆記本抄了起來,抄完後,當着我的面把信燒了。
回家的路上,我老婆擔心地說:“老公,你這麼做不會惹麻煩吧?”我咬着牙說:“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我會加小心的。再說,官場是個網,有害彭國樑的人,就有保彭國樑的人,你沒看出來,張佩芬是個活動能力極強的女人,真要是彭國樑在看守所關上一陣子,然後以‘蒙冤受屈’的好乾部身份放出去了,咱們也就有出頭之日了!”說實話,我心裡真是這麼想的,我想第一次陪張佩芬的那位許處長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後來張佩芬又來了一次昌山,這一次就我們倆見的面,來之前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她爲彭國樑聘請的兩位律師讓彭國樑寫一篇答辯詞,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彭國樑,彭國樑一口氣寫了五千字,然後交給了我。我把這份答辯詞交給張佩芬時,她又給了我五千塊錢,還含淚將彭國樑換洗的衣服和兒子的照片一起交給了我,請我務必將他們正在讀中學的兒子的照片交給彭國樑。我也是一個父親,想到我正在讀小學的兒子,我非常同情彭國樑思念兒子的心情,便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當我將照片帶進看守所,交給彭國樑時,他看着照片上天真可愛的兒子嘴脣不停地顫抖,止不住的淚水滴溼了眼鏡片。但是彭國樑並沒有把照片留下了,而是眼含熱淚在照片背面寫道:“兒子,要學真本事,做高貴的人!千萬不要從政!爸爸會照顧好自己的,勿念!”然後又交給我,讓我再交給張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