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疏導歐貝貝的痛苦,盡我一個做處長的職責,我利用我的生日,請全處吃飯,席間許智泰爲彭國樑抱打不平,歐貝貝一反常態地駁斥了許智泰,大罵彭國樑是一灘臭狗屎,兩個人脣槍舌劍爭得不亦樂乎,我一直沒插言,令我暗暗吃驚的是朱大偉明顯地站在了歐貝貝的立場上,搞得許智泰有點惱羞成怒,他義憤地說:“別忘了我們都是彭市長身邊的人,爲彭市長服務多年,的確,他現在是被雙規了,可是還沒有定論,連我們都對他落井下石,只能讓那些幸災樂禍的人看笑話。歐貝貝,老天爺已經給了我們一張臉,我們總不能自己再造一張吧。”許智泰最後這句話極大地傷害了歐貝貝的自尊心,這等於罵她紅杏出牆不要臉。王朝權在市招商局辦公室工作時,許智泰與王朝權處的不錯,許智泰最後這句話明顯帶有爲王朝權抱不平的語氣,歐貝貝聽後發瘋般地衝出酒店,許智泰沒想到歐貝貝會這樣,有點懵了,朱大偉小聲溜縫兒地說:“處長,你趕緊跟出去勸勸吧,別出什麼事?”我連忙追了出去。
此時,夜空中飄落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歐貝貝在前面拼命跑,我在後面三步並作兩步地追,終於抓住她的一支胳膊,“貝貝,都是話趕話,別當真,”歐貝貝根本不聽,她拼命掙脫着,我也顧不了許多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說:“貝貝,我知道你心裡苦,現在只有大哥一個人,你哭一場吧,哭出來就好了。”想不到歐貝貝緊緊抱着我,嚎啕大哭起來……
《奧德修紀》開篇,羣神在奧倫波山上天帝宙斯宮中聚會時,宙斯說道:“唉,世人總是喜歡埋怨天神,說什麼災禍都是我們降下的;實際上他們總是由於自己糊塗,才遭到註定命運之外的災禍的。”此時,張佩芬抹着眼淚坐在我面前正在詛咒老天爺的不公,“憑什麼他劉一鶴人五人六地當着市長,卻讓我們國樑遭這麼大的難!”正如我所料,專案組組長鄧宏昌打電話找市政府辦公廳主任肖福仁,希望廳黨組安排一個人聯繫張佩芬給彭國樑準備換洗的衣服,肖福仁毫不猶豫地將差事交給了我。我和張佩芬通完電話後,我多了個心眼兒,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宋道明,宋道明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得知我要去見張佩芬,頗有城府地說:“恆達,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老領導的人,我可從沒有把你當成彭國樑的人,劉市長早就說過,讓你當綜合二處處長,太委屈了,但以前礙於彭國樑的面子,不好給你挪位子,眼下你先在綜合二處委屈一段時間,我相信劉市長會給老領導一個滿意的交待的。其實,鄧宏昌給肖主任打完電話後,肖主任就向劉市長做了彙報,彭國樑雙規期間由你聯繫張佩芬是劉市長定的,之所以這麼定,有兩層原因,一是你曾經是彭國樑的左右手,張佩芬信任你;二是你曾經是老領導的秘書,組織上更信任你,特別是劉市長對你更是信任。彭國樑東窗事發後,劉市長很痛心,但是更讓劉市長痛心的是,張佩芬不知道幫助丈夫反省罪行,卻四處活動爲彭國樑鳴冤叫屈,還極盡栽贓陷害之能事,妄想陷害劉市長,用心極其險惡,恆達,情況越是複雜,頭腦越是要清醒啊!”宋道明的話既坦誠,又老練,多虧我多了個心眼和他通了氣,想不到背後藏着這麼多玄機。
我一進彭國樑的家門,張佩芬就像見到自家兄弟一樣,一邊抹淚一邊拉着我的手走進客廳,望着張佩芬楚楚可憐的樣子,一種淒涼和悲憫之情涌上心頭,但是她口口聲聲罵老天爺不公平,罵小人當道,發誓做鬼也要討回公道,讓我同情之餘,也爲這個一心救夫的女人捏了一把汗,因爲此時此刻張佩芬更像一個玩火者。這倒提醒了我,只要與張佩芬同仇敵愾,就很可能套出她下一步的打算。果不其然,我陪她抱了一陣子不平後,發現她對彭國樑在裡面的情況十分清楚,甚至連一日三餐的情況都瞭如指掌,我不得不爲這個女人的能力暗自驚歎。很顯然,省紀委內部有人專門給她遞消息,否則她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張佩芬不是無意中向我透露這些情況的,她的用意很明顯,意思是告訴我,別以爲我老公已經窮途末路了,伸張正義的人有的是,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只要你楊恆達表現的好,我老公出來後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彭國樑在官場上經營多年,與他有利害關係的人太多了,對有些人來說,保他其實就是保自己,正因爲如此,這些人才不惜鋌而走險。就目前的體制來說,掌握國法的是人,不是制度,法網常常會變成關係網、人情網,甚至還會被輿論所左右,所謂疏而不漏只能嚇唬毛賊,是嚇不着江洋大盜的。但是即使你彭國樑僥倖逃出來,也會大傷元氣的,人生苦短,也就許智泰那種可憐蟲纔會相信張佩芬的鬼話,我天天在彭國樑身邊工作,即使沒有貼身秘書瞭解的深,但架不住耳濡目染,遠的不說,就從歐貝貝受到的傷害來說,彭國樑就禽獸不如,不知道這種事張佩芬知道後會怎麼想,還大言不慚指天罵地地喊冤,真把自己當“楊三姐”了,既然你張佩芬有勇氣玩火,也好,說不定會給我燒出個旺運來。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那天歐貝貝在我懷裡痛哭一場後,我從骨子裡蔑視彭國樑,從王朝權在澳門抓捕特務,誤打誤撞地將賭檯上的彭國樑捕捉進鏡頭來看,這就是一種報應,是老天爺給王朝權的公道。
保姆準備好了衣服放進一個手提包內遞給我,我拎着手提包要告辭,張佩芬又拉着我的手,兄弟長兄弟短地讓我到老領導家去爲彭國樑打抱不平,勸老領導給省委、省紀委施壓,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敷衍着離開了彭國樑的家。
我還是第一次開車進省軍區大院,招待所雖然檔次一般,但窗明几淨,門前停了許多省紀委和檢察院的小牌號車,兩名武警戰士把着門,出入者都帶着專門的標記。去彭國樑家之前,肖福仁給了我一個聯繫專案組的電話,讓我找一位叫尚小瓊的主任科員。我按照號碼打完電話後,下了車,剛點上煙,從樓內走出一位眉宇間充滿英氣的漂亮女孩。
“楊處長,衣服帶來了?”她見了我莞爾一笑地說。
我當時就驚呆了,“你,你不是在市政府辦公廳公務班工作嗎?”
公務班的女孩長得一個賽一個,開市政府常務會或市長辦公會時,她們負責給市領導端茶倒水,所以我對這些女孩都有印象,只是叫不上名字來。
“對呀,想不到楊處長還記得我,”尚小瓊忽閃着機靈的大眼睛說,“其實,我去公務班工作是爲了捉老鼠,現在老鼠都捉到了,我當然就離開了。楊處長,多謝你對大偉的關照,改天我和大偉請你吃飯。”
“怎麼,你認識朱大偉?”我圓睜二目問。
“是呀,朱大偉是我男朋友,他沒跟你說過?”尚小瓊一臉幸福地說。
她話一出口,我心裡就咯噔一下,心想,朱大偉隱藏的好深啊,以前我一直以爲黃小明城府深,想不到我竟然看走了眼,如今想起來,黃小明所謂的城府不過是穩重,真正有城府的人一定是能夠在內心深處隱藏住巨大秘密的人,想一想朱大偉與尚小瓊唱的雙簧,我後脖頸子直冒涼風,說不定彭國樑栽在王朝權手裡只是一段插曲,以尚小瓊到公務班工作的時間推算,說不定彭國樑是栽在尚小瓊和朱大偉手裡。怪不得朱大偉最近沒少往宋道明那裡跑,看來這小子先我一步棄暗投明了,小小的年紀,就有這般城府,真要是得了勢還得了嗎?仔細想一想,當初朱大偉像跟屁蟲似的巴結胡佔發,沒準是爲了給尚小瓊蒐集證據呢,此時,被雙規的胡佔發大概腸子都悔青了吧。
“小瓊,大偉有這麼漂亮、這麼厲害的女朋友,將來結了婚怕是要得‘妻管嚴’啊!”我開玩笑地說。
“‘妻管嚴’有什麼不好,‘妻管嚴’是最好的監督,男人得了‘妻管嚴’省得被雙規!”尚小瓊說話時咯咯地笑着,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我們又閒聊了幾句,我從車上取了裝乾淨衣服的包遞給尚小瓊,尚小瓊隨手將一個裝髒衣服的包遞給我,然後向我揮了揮手,扭身進了招待所。我望了一眼招待所灰土土的大樓,越看越像一塊墓碑。
我是給尚小瓊送彭國樑的髒衣服時得知黃小明被放出來的,找到黃小明的老婆後才聯繫上他,我說開車拉他逛逛景,散散心,他答應了,於是我開車接他去了西山。
一路上黃小明都沉默不語,被關了十幾天彷彿變了一個人,好像心裡壓着一塊石頭,黃小明無疑走到了人生一個重要的十字路口,我斷定他每天都在思考一個問題:何去何從。說句心裡話,我約黃小明出來,不是爲了想知道他想什麼,而是想知道專案組都問了他些什麼,只有打聽清楚黃小明在裡面的情況,纔好去見劉市長。
沒想到黃小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風景說:“楊哥,說好了,今天咱們是出來看景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在裡面專案組問了些什麼,對不起,我無可奉告,不瞞你說,大嫂找我,我也是這麼說的。如果你覺得掃興,那就馬上送我回去。”
我被戳破了心事,掩飾着尷尬說:“兄弟,你想哪兒去了,我知道你心裡堵得慌,我何嘗不堵得慌,都說我倆是彭市長的左右手,如今彭市長出事了,最難受的當然是咱們兄弟倆。拽你出來就是想讓你散散心,當然我也想知道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黃小明點了一支菸深吸一口說:“能有什麼打算,案子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儘管我被放出來了,但是隻要案子不完,我就不會有定論,專案組隨時都可能再請我回去。我現在是一隻迷途的羔羊,天天都生活在恐懼中。楊哥,你知道我爲什麼恐懼嗎?因爲只要專案組找我覈實情況,都可能涉及到一些人,你只要提到這個人的名字,就牽涉人家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誰有罪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不想害任何人,但是我現在沒有不想害人的自由,這是我最痛苦的。”
聽了黃小明的話,我心裡暗自慶幸,幸虧我不好賭,也沒有參與到彭國樑與劉一鶴的爭鬥中,否則我很可能步溫華堅、陳實和胡佔發的後塵,最起碼也得像黃小明一樣成爲一隻迷途的羔羊。
我還是想從黃小明嘴裡套點東西,便委婉地說:“小明,聽你這麼說,看來是有人開口了,你估計是誰骨頭這麼軟?”
黃小明冷哼一聲說:“楊哥,別看一些人在官場上仗着手中的權力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真要面對專案組的時候,連地賴都不如,個個都是紙老虎。”
我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幾個人都開口了?不會吧,大嫂可一直在外面爲彭市長四處鳴冤呢。”
黃小明異常平靜地說:“楊哥,你讀過《肖申克的救贖》嗎?裡面有這麼一段話:‘監獄裡每個犯人都聲稱自己無辜。他們只是碰上了鐵石心腸的法官、無能的律師、和警察的誣告,而成爲受害者,再不然就是運氣實在太壞了。’發句牢騷,在這個案子中,運氣壞的人只有我一個,我是天底下最他媽倒黴的人,至於其他人根本不需要‘肖申克的救贖’,只需要被釘在十字架上,大嫂這個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難道你連十字架上的上帝也能收買?”
儘管彭國樑東窗事發了,但是我一直以爲他罪不至死,沒想到黃小明會說出彭國樑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話,應該承認,黃小明是彭國樑的貼身秘書,介入彭國樑的事比我深得多,看來黃小明知道真相,不然他不會判斷出案子的最終結果。想一想彭國樑有可能因被雙規而丟命,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西山回來後,我認真地理了理這些天接觸張佩芬、尚小瓊和黃小明的情況,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去了劉市長的辦公室,剛好李玉民也在,兩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看樣子是李玉民在向劉市長彙報工作。
我一進屋,劉市長非常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並且對李玉民說:“玉民,就這樣吧,你再認真琢磨琢磨。”一副下逐客令的口氣,搞得李玉民灰溜溜地走了。劉市長拉着我的手坐在沙發上,和藹地問:“恆達,找我有事呀?”
我靦腆地點了點頭,然後按照我昨天晚上理的思路十分生動地彙報了接觸張佩芬、尚小瓊和黃小明的情況,彙報完後,我畫龍點睛地說:“劉市長,老領導經常跟我講,人生只有一條規律就是自作自受,但是張佩芬不這麼看,種種跡象表明,她在栽贓您,因此我覺得彭國樑一案的關鍵不是彭國樑,而是張佩芬。只要張佩芬在外面四處活動,不僅專案組要受到干擾,連您也不會清靜。因此,張佩芬還是在裡面好一些。”
劉一鶴聽後濃眉緊縮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寬容地說:“恆達,一個人如果肉體得了絕症,還可以讓精神活下去,但是一個人若是靈魂得了絕症,即使嫁禍於人,顛倒黑白也救不了自己。還是那句老話,人間正道是滄桑啊!”
我覺得忠心表達的還不夠,於是加重語氣關切地說:“劉市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劉市長哈哈大笑道:“恆達,不愧給老領導當過秘書,政治覺悟就是高啊!政治風險越大越能考驗一個人的政治敏銳性,這一點你比許智泰成熟得多呀。恆達,越是非常時期,越能鍛鍊一個人的政治品格,這段時間,你這個綜合二處處長可要經受住考驗啊!”
很顯然,劉市長是在用許智泰敲山震虎,許智泰做什麼了,讓劉市長耿耿於懷?
離開劉市長辦公室,我回味着劉市長的每一句話,覺得最後一句意味深長,這說明劉市長還不完全信任我,否則不會叮囑我“要經受住考驗”,怎麼才能讓劉市長像信任宋道明、肖福仁一樣信任我呢?那就是站在許智泰的反面,不對,許智泰是屬於上了賊船不肯下來,歸根到底我還是應該和彭國樑劃清界限,但是我畢竟是爲彭國樑服務的處長,反戈一擊是對的,但是我最後畫龍點睛說的幾句話似乎說過了點,當時心裡還很得意,現在想一想不僅畫蛇添足,還有點落井下石的味道,如果是別人落井下石也就罷了,可我是彭國樑的左右手,應該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客觀的彙報情況無可厚非,正常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也未嘗不可,但是我當時過於想表忠心了,會不會給劉市長留下賣主求榮的印象?不然爲什麼要考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