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爲了報死去妹妹的仇。”
“你不是去了救她嗎?”
卿詞心中微有吃驚,腦海中掠過多種那個女孩死去的可能性的原因。
莫不是……
此時玄衣男子再度開聲,企圖以說話來減輕體內毒素的翻涌,這究竟是什麼藥?怎麼藥效如此激烈?
他攥了攥拳頭,漸漸感到渾身虛軟無力,背部的創口如烙了一層熱炭,灼得他直不起腰來。
“她是被人……輪姦至死的。就連屍身都不得完整。”
趙泫塵閉了閉眼,似想趕走眼前不自覺浮現的情景。
多少年了,每每於夜深風冷的時候,總會發着那一成不變的噩夢,狂刀將她們母女倆分開囚禁,他根本沒有辦法及時得知她們的確切位置。
由於出來得急,他並沒有帶上充足的兵馬,外面的部下在爲他作掩護,而他隻身仗着手中的烏曉劍,舔盡敵人喉間鮮血,泣盡哀鳴。
那一個夜晚他不知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只知自己必須要快,必須要迅捷,不然一切都遲了……
然,這樣的念頭在碰見少年逆天之時驟然粉碎殆盡。
少年雖只是小小年紀,但一手劍法卻是狠辣非常,且變化多端,他在拖延着自己的時間,又或者說他根本不想讓自己前進半分。
趙泫塵當時已經殺紅了眼,一個不慎被對方挑了下馬,滾開幾丈遠之後神緒才突然冷靜下來。
兩人都是身穿黑衣,染血的劍尖嗜殺無情,趙泫塵舔了舔脣邊的血,霍地一個縱身拔起直攻對方胯下之馬。
逆天亦不是省油的燈,立刻提繮想要調轉馬頭,卻不知這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只一個轉身的時間,便被對方手起劍落,挑掉了自己的右手手筋。
“嘣啦——”
劍斜熱血流,右手顫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騎上驪馬,繼續前進。
恥辱。
那簡直是恥辱!
逆天憤懣地想。
兩人自那時起便結下了齟齬,一直到今天。
“我當時只救得了我母親,”趙泫塵苦笑一聲,神志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喂,病秧子,你給我吃的究竟是什麼藥,怎麼如此……”
玄衣男子話音未落,便聽見商隊之中的人羣發出驚呼,他們紛紛站起,想要回身護住馬匹和駱駝背上的貨物,卻被那隊不知從何處竄出的人馬無情斬殺!
風沙之中霎時血腥瀰漫。
趙泫塵此時已經提不起一絲力氣,他稍稍轉過頭去往大石之後望去,眼前是一片絢爛的光與影,他勉強擡眸,赫然看見那火光正中停了一匹高頭大馬,而馬上之人正是他的宿敵逆天!
搶奪仍在繼續進行着,一片人仰馬嘶,四處都是慘叫之聲,那隊強盜比往時更加兇猛殘暴,幾乎是見男人就殺,見女人就擄,見貨物就搶,完全不分青紅皁白。
整個世界混沌一片。
卿詞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發生的情景,由於他們離商隊較遠,又有巨石作掩護,因此敵方一時半刻發現不了他們的蹤跡。
然,一直背靠大石不動的玄衣男子此時掙扎地動了起來,企圖抱上白衣女子奪命逃走!
卿詞一看趙泫塵神色不對勁,一個可怕的想法浮上心頭:“趙泫塵,你老實告訴我,這隊土匪的頭領是逆天?”
“是。”
趙泫塵簡短答道,仍在止住身上的暈眩與燥熱想要站起來。
“你在幹什麼?”
卿詞一把按下趙泫塵的肩膀,語帶焦急:“現在正是藥效發作的時候,你服了‘杜蘅’香草,絕對不能再妄動半分,否則毒素便會擴散至全身,到時連神仙都醫治不了你!”
趙泫塵喘了幾口氣,壓低聲音道:“我們藏在這裡遲早會被發現,逆天的做事方式我最清楚不過,他不把這裡徹底搜查乾淨是絕不會罷休的!”
外面的強盜似應了趙泫塵所說之話那般,“首領,所有的貨物與女人都已經搶了回來,就剩大石那裡還未搜查。”
馬上之人眼風稍稍一側,望向那塊立於中央尤顯突兀的大石,說道:“你去搜搜,看看有沒有人藏在那裡。”
“是。”
隨着一聲應答,男子的腳步之聲越來越近,卿詞的呼吸徒然緊張起來,她幾乎能想到那人提着劍步步爲營的樣子,若趙泫塵被對方發現,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她看了趙泫塵一眼,見他額冒熱汗,嘴脣仍是漆黑乾澀,知道藥效正發作得激烈,她把心一橫,將懷裡的寧舒香拿出來,放進他的手裡,然後湊近他的耳朵,對着他小聲說了一句,便擡手要點他的穴道。
趙泫塵正在昏昏沉沉之間,當聽見白衣女子的私語之時,霍地睜大了眼睛,嘴裡絕望地吐出一個“不”字。
然而白衣女子卻是頭也不回地向大石之外移動。
只留給他一個遺憾單薄的背影。
他死死攥緊卿詞給他的香囊,心裡在拼命大叫:“霍卿詞,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不用找了,我在這裡。”
卿詞堪堪使對方在巨石之前停下,黃虎低頭一看,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他轉頭望向坐於馬上的黑衣男子,大聲道:“首領,這裡有一個女子!”
說着便讓開一個身位使逆天能看見卿詞
。
逆天銳眼掃來,深棕色的眼眸中突地滾起訝異之色,他緊緊地盯着地上白衣女子淺金色的瞳眸,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馬,步步靠近白衣女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不自覺地低聲喃喃,腦中一片空白,卿詞定定地看着步步靠近自己的男子,抿緊了脣,臉上清霜盡現。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黑衫男子單膝跪在沙地之上,他擡手輕輕撫上卿詞的臉頰,從淺薄的脣到秀挺的鼻樑,再到那雙蘊滿了冰寒的金眸。
逆天近乎像捧着一塊珍寶那般捧着她的臉龐,嘴上吐着許多莫名其妙的話語,看得他的部下一陣心驚膽顫。
“首領。這個女人是你的……?”
黃虎試探性地問道。
但,黑衫男子置若罔聞,他一把摟緊了卿詞,那力度之大使白衣女子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你的肩膀?”
逆天驚覺不對,又一把放開了她,只見女子白色的衣袖上已經滲出了鮮血。
“這是怎麼回事?”
逆天的語氣莫名擔憂起來,全然不見了往日的冷靜與漠然。
“只是傷口繃裂而已,你不必緊張。”
卿詞覷他一眼,擡手點了點穴道止住鮮血,心中微有詫異。
此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對她的態度如此奇怪?
“走。我帶你去看大夫。”
說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起卿詞便要走。
“你怎麼不動啊?”
逆天見卿詞並不起來,疑惑問道。
“這位大哥,實不相瞞,小女子雙腿殘疾,並不能走動。”
“如此?那你又是怎麼到達這裡的?”
“我是被人強行從出雲國擄到這裡來的,”卿詞苦笑一聲,“至於那擄我之人在擄我到沙漠之後嫌我是個殘疾,最後拋下了我,幸而這隊商隊救了我。”
“擄你之人是誰?”
“御風國的三王子趙泫塵。”
“原來是他。”
逆天狹長的鳳眸閃過一抹鄙夷,他轉頭吩咐他的下屬,“將搶回來的女人全部放走,貨物珍寶留一半給他們,其餘的們全部帶走。”
“是的。首領。”
那幫匪盜高應一聲,雖不明白他們首領此番做法用意何在,仍不敢怠慢。
卿詞見自己矇混過關,臉上神色不變,心中卻愈發地好奇爲何此人對自己如此不一般?
其實她方纔所說的那番話句句都是有用意的,對於擄她之人,她沒有撒謊,但捨棄她的原因卻沒有說明白,轉而用商隊來轉移對方的注意。
她本來只是想賭一賭,逆天會否放過這隊商隊,想不到竟然給她賭贏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要離開了這個地方,而趙泫塵又不被人發現,那名她可以暫時鬆一口氣。
逆天看她的手下進行得七七八八了,便蹲下身來抱起卿詞,快步走至馬旁,將女子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了之後,才翻身上馬當先而去,卿詞再望了一眼巨石所在的位置,只無聲一嘆,心中默道:趙泫塵,我這個病秧子能爲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但願你平安。
過盡遙沙如畫,古戌飢烏集,業火不在紅脣邊,唯剩秋如許。
趙三王子,你可知卿詞對你的一番苦?
馬蹄飛踏黃沙,一襲紅衣怒火,重瞳深深,黑如塞上蒼穹。
霍景闌勒住了馬,環顧四周,卻見茫茫大漠空無一人,只餘乾柴殘燼久久不滅,難道他這次又遲了一步?
“公子,這裡躺了一個男子,他手中好像拿着小姐的‘寧舒香’。”
霍景闌眉眼一動,立刻策馬繞到巨石之後,藉着微亮天光看清了那人的顏面。
他大致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如無意外,當時擄走卿詞的應該就是這名男子!
他伸手接過空雨遞給他的白梅香囊,那絲絲縷縷縈繞鼻端的藥香令他心神恍惚,她曾經在這裡出現過!
她真的有在這裡出現過!
霍景闌心中狂喜,但轉念一想,爲何這裡只躺着中了毒趙泫塵,而他妹妹卻是杳無蹤?
且仔細一察周遭的環境,不難發現這個地方前不久必被沙漠強盜洗劫過,而卿詞她莫不是?
霍景闌越想越害怕,重瞳魅影變幻莫測,他下令道:“先將他帶回帳篷之中,再做定奪。”
“是。”
空雨應了一聲,便將玄衣男子扛起放至馬上,跟着霍景闌離開了原地。
*
趙泫塵醒來之時只覺喉頭腥甜,一大口黑血吐了出來。
他深呼吸幾遍,神志仍舊停留在白衣女子毅然無畏轉身離去的背影之中,心中愧疚之色無從消散。
先祖啊,先祖,你現在可滿意否?你心心念念想要報復的金眸女子現在終於毀在我手中了,你可安息?
趙泫塵清楚卿詞被掠去之後會發生什麼,那幫人可是強盜啊,而她僅是一名弱女子,且又是一名該死的殘疾,就算能尋回她,活下來的機率又有多大呢?
玄衣男子心中禁不住悲痛,他呆呆地望着帳頂,在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心中警兆突現,立刻翻身坐起,摸了摸衣服,
看了看四周,竟空無一物。
霍卿詞臨走時給他的香囊又去了哪裡?
趙泫塵心中突地升起一絲異樣,外面有腳步之聲傳來,他赫然擡頭,碰見一雙平瀾無波的重瞳,那人身上鮮妍的紅衣染痛了他的眼睛。
隱隱已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對方卻是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他嘔出的黑血,這才聽見紅衣男子說道:“趙三王子,你且說說你們一路上究竟遭遇了一些什麼。”
趙泫塵漆黑的瞳仁漸漸妖涼起來,他斷定是紅衣男子拿了霍卿詞給他的香囊,而那個香囊……
她雖不曾說過它的用途,他卻知道那是她的救命之符,若她心疾突然發作,又怎能撐過去?
“你先將她給我的香囊還我,我再詳細道與你聽。”
趙泫塵提出條件,絲毫不懼對方漸顯冰冷與不悅的眼神。
“給你?”
霍景闌冷笑一聲:“你還有資格說此話?若不是你強行將她擄到沙漠之中,她會受到流沙的攻擊?若不是你強行用蠻橫的方法去救她,她會受傷?若不是趙三王子的出現,我又豈會與她天涯永隔?”
紅衣男子狠狠閉了閉眼,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他僅僅盯着臉色同樣變得死白的趙泫塵:“說,她最後究竟遭遇到了什麼?怎麼會不見了?”
“你先將香囊還我。”
玄衣男子仍是堅持,邪肆不羈的臉容漸顯殺氣。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誰也不願意退讓,只無聲卻激烈地對視着,周遭的空氣已被他們身上發出的凌厲氣息弄至變形。
“好,好,趙三王子果然有些許本事,”霍景闌長眉微挑,露出一痕嘲諷:“香囊給你又如何?”
話音剛落,便有一陣破空之聲直向玄衣男子的面門直去,趙泫塵處變不驚,只擡手一伸,將香囊收至掌中。
其實他也不知爲何自己要如此執着,只是這是她親手留給他的東西,而他也因爲這個香囊而被霍景闌所救,這纔不至於冷死在沙漠之中。
這當中的用意,又是何等深刻,竟教他如此執着,是必要向對方討回來。
“好了,你也該履行諾言了吧?”
霍景闌已有不耐,他亟待想要知道她的下落,再這樣尋下去,他怕他真的會瘋掉。
“她應該是被逆天抓走的。”
趙泫塵微微闔眼,心中一片哀痛。
“逆天?原南沙漠執權者逆天?”
霍景闌臉色剎那變得蒼白,重瞳深處光影浮掠,隱現驚遽之色。
шшш• тт kan• C 〇 遇見了他,這次怕是瞞不下去了,怕是瞞不下去了……
趙泫塵也察覺出紅衣男子的神情變化,他以爲他擔心的是卿詞被擄走以後會受到無法想象的對待,遂慎重承諾:“你放心,若還能找到她,只要她沒有死,還活着,無論怎樣,我都會娶她爲妻,給她正式的名分。”
此言一出,霍景闌倏地擡頭望向他,眼風如刀,颳得人皮膚微微刺痛。
他靜靜地看住他,也不說話,只微微抿緊了朱丹紅脣,那副滲出煞氣的模樣令趙泫塵毫不懷疑地相信眼前男子會於下一秒瞬殺自己。
他下意識地握緊身側的烏曉劍,嚴陣而待。
然,想象之中的事情沒有發生,霍景闌只是鬆了鬆嘴角,問道:“你喜歡她?”
趙泫塵眼眉一跳,“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若你不喜歡她,那麼無論她變成何種模樣都犯不着你擔心,”霍景闌頓了頓,“我身爲她的兄長,自有責任照顧她一生。而你,無須多此一舉。”
“是這樣子嗎?”
趙泫塵一時之間無從反駁,關於霍景闌方纔問出的問題,他實是沒有認真去想,自己是喜歡她的嗎?
可是一路行來,他除了喜歡看她痛苦的模樣之外還喜歡看她無助驚慌的樣子,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失常了。
可事到如今,再糾纏這個問題已經無甚意義,他必須要儘快找出她的下落,到時候答案自有揭曉。
正思索間,便聽見營外有人低聲稟報:“回公子,來接趙三王子的人已經到了。”
趙泫塵一聽,眸底閃過一絲暗芒,他望向霍景闌,語帶戒備:“你是怎樣尋到我的人的?”
霍景闌只挑了挑眉,“語氣戒備我,倒不如趕緊回去御風國助你二哥反擊雪幟國的軍隊豈不更好?”
趙泫塵聽罷,心中一沉,雪幟國前來攻打御風國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再留在原地,只整理一下行裝,便揚袖走出了營帳。
他身上穿着的仍是那套短了半截的“特大號”衣服,只可惜,穿“特小號”衣服的女子已不在身邊。
趙泫塵暗歎一口氣,心中無限惆悵,只道下次兩人見面不知又是何時。
“恭迎三王子平安歸來。”
一衆黑衣男子拱手行禮,向着剛出營帳的趙泫塵說道。
衆人看着趙泫塵身上極不合身的衣服,又不見了那名白衣女子,一時之間衆人想開聲詢問的,但是觸到他們主子比鍋底還要黑的臉色,都噤了聲。
“嗯。”
趙泫塵什麼都沒有說,只點了點頭,便接過益追遞給他的繮繩,翻身上馬,帶着一衆下屬揚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