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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報》……《申報》……內閣頒佈憲政五大綱,廣東施行新教育法……”一名身穿破舊棉襖、十一二歲的報童抱着一捆報紙穿行在上海、這座遠東著名的貿易之都的街頭。
很顯然,這個新奇的標題帶來了不錯的效果,不一會兒,那個報童手中的報紙已經被來來往往的路人購買一空,報童用破棉襖的袖口擦了擦凍得通紅的鼻子,小心翼翼的捧着裝了不少銅錢的布袋子蹲在路旁高高的洋樓一角開始清點起來。
這只是他今天工作的開始,一會兒,還要去兩條街外的《申報》社領取另一份加印的報紙,因爲今天報社的洋人老闆說了,最近十天內的報紙都加印一倍,只要能賣出去,報社另外能獎勵一成的款子,這對於像他們這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報童來說,那可是足以果腹十天半月的收入。
一會兒工夫,小報童已經點清楚了銅錢,今天報紙賣的非常的好,雖然對於這憲政五要點意味着什麼,剛剛十一二歲的他並不怎麼明白,不過,從心底裡,懵懂之間他卻意識到,今天賣報吆喝的命題,似乎與他的命運有着極大的關聯,至少……今天多拿了三十多份報紙,竟然全部都在短短的一小時裡賣光了,他多掙了六十文錢。
六十文錢,意味着之後十天內的能夠吃飽肚皮。雖然只是玉米麪和糙米粥,但那已經是極大在滿足了,半個小時之後,當他再次出現在馬路對面清泉茶樓門口時,手裡已經捧着另外一沓子報紙。
茶樓裡面全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熱茶騰起的蒸汽和桌上擺着的幾色點心,茶客們熱鬧的說笑以及茶博士繁忙的吆喝聲,這無疑是一副盛世景象。
不過,今天茶館的風景現在不在靠牆的說書先生那裡,而是靠窗的座位的一個大鬍子洋人。在這個洋人的身邊,有七八個年輕人正圍坐着,而更讓人驚訝的,這個看起來四十歲出頭的洋人竟然說的一口流利的官話,而且說話之間不時蹦出來一兩句粵語俚語。
而更讓茶客們感興趣的是,這會兒這個洋人顯然正在和這些個年輕人談論着今天舉國關注的那件大事。
一個穿着體面的年輕人展開報紙,手指這今日《申報》上頭版頭條偌大的標題,十分激動在問。“傅蘭雅先生,你熱衷於推進西方科學技術在中國的傳播,這一次我們國家終於要實行新政,你覺得這會是中國復興的機會嘛?”
原來這個洋人竟然有一個如此風雅的中國名字,這讓茶客們也是十分意外,一個個都豎起耳朵。今天這《申報》上史無前例的以大標題刊發了朝廷新內閣頒佈的《憲政五綱領》,說實話,幾乎每一個人看到這五條綱領,都會有難以置信的感覺。
這所謂的五大綱領完全顛覆了中國植根幾千年的皇權,一是建立內閣負責制的國家中樞。二是皇室不再享受特權,同樣需要遵守憲法,三是國家利益不可侵犯,四是政府負有強盛國家之職責,五是國民享受權益受憲法保護。
小報童夾着報紙穿行在茶客之間,小聲的吆喝着今天《申報》的大標題。很快,幾十份報紙被賣出去大半,這時候,他聽到那個被衆人矚目的洋人用十分地道的官話開始評論起他一直都吆喝的憲政五大綱,鬼使神差的,這讓他站在那羣年輕人後面聽了起來。
“馬楷業,你這個問題提的很好,一個國家的崛起。政府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當然,我並非抨擊之前的清國政府,我在江南製造局從業的這十幾年間,也看到了大批熱衷於傳播科學技術的優秀學者,如徐壽、王德均、華蘅芳等,不過中國的體制並未有絲毫的進步!”大鬍子傅蘭雅評論起來倒是頭頭是道。
“那傅蘭雅先生,您難道認爲實行新政不足以改變中國落後的局面嘛?”另外個年輕人追問道。
大鬍子聳聳肩膀,端起茶杯非常嫺熟的撇了撇茶葉,十分享受的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洪濤,那不是我所能解答的問題,在我看到,先進的體制,應當是讓科學真正轉化爲看得見摸得着的產品,而不是刊登在期刊上的文章,這也是我對刊發在報紙上新政的看法!”
大鬍子的說法倒是引起了不少年輕人的共鳴,一番七嘴八舌的熱議之後,又有年輕人提出了新的問題,“傅蘭雅先生,您是我們格致書院的創始人,今天報紙上同步刊發的,還有兩廣總督府的《兩廣教育法令》,對此,你是不是也持與憲政五大綱同樣的觀念呢?”
傅蘭雅顯然並沒有注意到《申報》首版右下角那篇標題較小的文章,聽到幾個學生聞起來,他這纔拿起報紙仔細讀了起來,顯然,作爲中國通的他對於中國的時政並不是十分的關心,雖然廣州作爲這時代報紙上最常見的熱詞經常出現,不過在之前媒體中,這個比上海更能代表中國工業水平的地方,由於秦鎧刻意的低調,並沒有讓國人過多的關注。
秦鎧出現在公衆視野中的形象,更多情況下是一位維護國家疆域和對外戰爭的強硬派官員,多次對外戰爭勝利的光環,讓這位大清最年輕的督撫一直來都以一個鐵血將領的面貌出現,當然,兩廣掀起來轟轟烈烈的鐵路大建設,顯然並沒有和這位總督大人直接劃上等號,他最多就是個幕後boss。
而這一次高調宣佈的兩廣教育法案,無疑是兩廣作爲這時代代表中國最先進地區舉起來的一面變革大旗。而兩廣教育方案中最讓人驚訝的句子,無疑是要讓人人享受受教育的權利要讓願意接受高等教育的人羣都有機會進入高等學府,這樣的提法,可謂是空前絕後。
這空前絕後的評價,即便是秦鎧自己來評論,那也算是中肯的,至少,在他所瞭解的歷史長河中,這樣的教育體制,在幾百年後強盛的中國才被付諸實施。而在之前,由於教育資源的有限,高考制度作爲一種相對公平的體制,延續了整整兩個世紀。
而作爲這時代,一個極弱、沉睡的華夏而言,這個提法絕對是極其高瞻遠矚的觀點,他所瞭解的歷史無數次證明,在工業革命的初期。革新和創造力纔是促進技術進步的源泉,而具有專業精神人才的數量,則是一個國家發展的源動力,而秦鎧知道,他的能量,目前也就能在兩廣地區嘗試進行這樣的教育革命。
爲此。兩廣可能需要投入大筆的資金用於高等學府的建設和擴張,不過,對於這樣的投入,秦鎧完全沒有任何的意見,百年大計。教育爲本,自己有後世的理念,即便投入巨大,但是,他相信,幾年後。自己倡導的教育將會爲兩廣的工業化提供更加驚人的動力,而且,這也將爲改變整個中國的進程,塗抹上濃重的一筆。
當然,大鬍子洋人傅蘭雅並沒有秦鎧這樣穿越歷史的見地,不過,他在看到這項法令後,也是被深深的震撼了。他來自於這時代唯一的超級大國——佔有世界四分之一領土和三分之一人口的大不列顛王國,但是,即便是大英帝國,也沒有勇氣提出這種教育的理念,現在……竟然出現在一個他看起來十分落後的東方大國!
這讓他十分的驚訝和意外,看完之後,他脫口而出,“諸位,這樣的教育法令實在是太過離奇了,要讓每一個人都享受教育的權利,那需要政府來支付龐大的教育經費,即便是大英帝國富有的政府,也不敢提出這樣的法令……”
“這不正是我們國家施行新政的一個重大信號嘛,傅蘭雅先生你在上海開辦學院,不也正是爲了傳播科學技術嘛?”剛纔發問的馬楷業興奮的接上話題。
“英國政府做不到,並不代表在中國行不通啊!”另一個年輕人也嘀咕了一句……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先生,這報紙上是不是說,只要我想讀書,就能去讀書,雖然我付不起讀書的錢?”
幾個年輕人和大鬍子洋人循着聲音,這纔看到說話的竟然是跑進來賣報的小報童,看着小報童的破衣爛衫,有兩個年輕人顯然十分不屑的別過頭去,大鬍子洋人傅蘭雅有些意外,不過他卻無法回答小報童的問題,只能聳聳肩膀、搖搖頭說道:“小孩,報紙上是這麼說的,不過,我卻無法給你確定的答案!”
旁邊有茶客聽到小報童的話,一個個都笑出聲來,一個胖墩墩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斜着眼看了看小報童,萬分不屑的哈哈大笑道:“窮成這樣的小癟三,也想學人家讀書,這可真是亂了套啦!”
他的話立刻引來了一通鬨笑,小報童顯然也感到自己問話有些多餘,立刻低下把凳子旁的幾份報紙理了理,抱起來準備離開,這時候,茶室靠裡面雅間的簾子一挑,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旁邊的老茶客和掌櫃顯然都認識這位上海灘洋行界的大亨級人物,早有人大聲招呼,“李先生好!”
而不認識的茶客看到來人的派頭自然也十分詫異,交頭接耳的打聽起來……
“這位是……”
“李東來李大掌櫃,洋行的洋老闆看到都要打千行禮呢,你這都不認識!!”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東來挑簾出來,手裡還拿着茶杯,自然不是要走人,他招招手,把小報童叫到身邊,“小報童,你叫什麼名字?”
小報童顯然和意外,他察言觀色的能耐可不比一般人差,早看出這中年男子的不尋常,有些畏懼的說道:“老爺,我叫杜三……”
“杜三……”李東來饒有興趣的嘀咕了句,“你想讀書?又沒有錢?是不是這樣?”
小報童杜三聽到這位老爺說話倒是很客氣,並不像往日看到的那些有錢人那般的倨傲和無禮,立刻多了幾分好感,忙點頭說道:“是的,老爺!這報紙上說的難道是真的?”
李東來摸了摸少年的稻草頭,態度十分肯定的說道:“如果是其他地方頒佈這樣的法令,我也是無法給予你準確的答案……但是,這是兩廣總督府的法令,那必定是真實的,只要勤勞的人,在兩廣必然會找到他生存的辦法,你若是要去讀書,我可以介紹你搭船去,你只需要隨船幫忙做些小工,到了廣州後,憑我給你的路條,就能進入學校讀書……當然,你必須要勤工儉學,懶惰的人是不值得幫助的!”
“什麼是勤工儉學?”小報童顯然不瞭解這麼深奧的詞彙!
李東來撓了撓頭,呵呵一笑,“就是你一邊做小工一邊讀書,當然,你若是能夠做到才行!”
李東來和小報童的對話,竟然讓茶樓裡安靜了不少,就連剛纔嘲笑小報童的胖子也十分驚訝與自己聽到的東西……這世道難道還真的亂了套啦!
小報童顯然一時間也有些思維短路了,愣了愣竟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是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告辭轉身要走,李東來顯然沒打算放棄這個宣傳兩廣新政的機會,大聲的追了句,“杜三,如果確認想去讀書了,可以來去《申報》報社找馬編輯帶話給我!”
小報童杜三忙不迭又回頭謝了謝,這才抱着報紙跑出去了。
看到小報童的身影轉出茶館,李東來這才轉過身來到大鬍子洋人傅蘭雅對面,他拱拱手說道:“傅蘭雅先生,我是華西洋行的掌櫃李東來,受兩廣總督秦鎧大人和徐建寅大人的委託,特地來邀請您到廣州參與我們的教育改革!”
旁邊圍坐的都是格致書院的年輕老師和高年級學生,聽到這位來頭很大的洋買辦竟然是代表現在中國大地上風雲人物秦總督來的,都是驚訝非常,忙起身讓座。
而傅蘭雅也是十分驚訝,他22歲來華,十七年年前開始在江南製造局翻譯館開始他的譯書生涯,十七年枯燥的翻譯工作,他與那些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科學引路人徐壽、王德均、華蘅芳等都有密切的合作,而他做爲主要的口譯者,完成了近七十部西方科技書籍的翻譯。(原本歷史上,傅蘭雅在華35年間翻譯了科技書籍113種,這時代甚至沒有中國人比他做的更多!)
“李先生,你確信這報紙上刊登的兩廣教育法案能夠實施?”傅蘭雅還是驚異於這一點,他很認真的追問道。
李東來十分淡定的答道:“我很確信,秦總督也聽說過您的成績,他提出聘請您進入南洋大學兼任西方學術教師,同時協助南洋印書局翻譯西方書籍,當然……您可以得到更合適的報酬,甚至是體面的職務!”
兩廣教育規模的擴大,秦鎧自然知道,這將需要更龐大的教育資源,而現在兩廣新學幾年的開展已經培養出了第一批自己的人才,當然,對於國內能找到的其他資源,他自然也不會放棄,而這個傅蘭雅,作爲影響中國近代科技史的重要人物,他絲毫不介意將他引入到兩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