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直隸總督李中堂無疑有些焦頭爛額的感覺,慈寧宮和軍機處幾乎每天都發來電報催促他入京面見太后,他則對外宣稱抱病,琢磨着如何從北京城這趟渾水中脫身,在接到秦鎧的電報邀請後,對於這個秦烈風的膽大妄爲他也是驚訝不已。
北京城已經在爲這皇權都快要撕破臉了,這二桿子兩廣總督摻和什麼呢?雖然各個渠道他都聽到一些消息,似乎乾寧宮和醇親王都有用這位的意思,而且上回鄭觀應也來談判過借道之事,不過,在他看來,事情要發展到哪一步,似乎是爲時尚早。
在考慮再三後,他還是決定暫時讓在上海的盛宣懷去探探風聲,盛宣懷也是能量頗大,很快就找到了張之洞的代表辜鴻銘,對於這位掛着多個博士學士的南洋華人,他原本不怎麼看得起,洋人那一套,在大清國怎麼的都行不通啊。
辜鴻銘自然知道這直隸總督的分量,也沒將密約的內容告訴他,只是說六大總督的代表都在商議應對可能的變局,按照秦鎧的論調,這是萬一出現大事情後,擁護小皇帝親政的督撫們能聯手自保。
聽到這消息時,其實這“上海密約”已經基本達成了,盛宣懷權衡之下,立刻就意識到,這件事情雖然是兩廣發起,但是好處卻是大家平攤,這對於現在正被朝廷猜忌的淮軍體系無疑及時雨,匆匆向天津拍發了電報後,都不等李中堂回電,心急火燎親自來拜會唐紹儀。
一番扯皮後,盛宣懷大感慶幸,這樁活他絕對是替中堂大人攬對了,仔細推敲之後,他也立刻應下了這“上海密約”,不過。他卻提出了一個要求,督撫們聯名上書必須以李中堂馬首是瞻,他的理由很簡單,畢竟直隸總督纔是督撫之首!
不過。對此唐紹儀毫不客氣的拒絕了,他的理由更簡單,督撫何分大小,此約定是六大督撫的一致意見,不可能因爲直隸總督李中堂之意就作變更,兩人僵持了半晌,唐紹儀自然知曉這盛宣懷的能耐。那可不是輕易能認輸的,不過,現在可是自己掌握着絕對的主動,誰讓你們北洋遲遲觀望呢?
磨嘰了半晌,唐紹儀直接使出了殺手鐗,“盛大人,這密約的電報上午已經發出去了,若是您還在這裡糾結於這些小的細節。恐怕明日督撫們通電時,中堂大人可要趕不上了。”
盛宣懷自然不知真僞,權衡利弊之後。終於狠下心全盤應下。
而今天藉着酒會,唐紹儀、李東來要替這份“上海密約”找一些外來的助力,他們兩人都深知這份密約的內容一旦公開,那就意味南洋體系與當朝權貴們的正式決裂!
而北京的局面已經是異常的嚴峻,這個帝國的皇權已經岌岌可危,這樣的契機,顯然是機不可失的,對於在北京的軍事計劃,秦接鎧並沒有對唐紹儀詳細講,但也告訴他了。他所達成的一切意向,都將獲得在軍事上的最大支持。
當天的酒會上,很快唐紹儀與施萊爾達成了一份口頭的意向,德國將全力支持中國恢復和平、穩定的政治局面!
而其他各國領事並不瞭解這個帝國內部的變化,只是對於目前政局上的波動感到擔心,維護各國在華利益。顯然是他們的首要任務,都摸棱兩可的發表了和施萊爾類似的看法。
第二天,秦鎧醞釀許久的輿論攻勢終於發動了,還掛着英國人面子的《申報》首先發難,非但大篇幅報道了已經被清政府遮掩起來的士子上書運動,甚至以讚許的口吻表示這是中國政治開明的進步。
而且在報紙中還摘錄了部分士子上書的內容,已經朝堂上帝黨、後黨筆桿子嘴仗的摺子內容,當期報紙可謂是內容豐富,佐料齊全,看似公正的的報道立場,卻明顯的偏向於目前處在絕對弱勢的帝黨。
報紙通過加印被以全速送往各省和京師,爲了達到最大的輿論效果,當期的《申報》甚至實行完全免費的贈閱,送到北京城的五千份報紙,在運抵的當日就被取閱一空,而北京城的官員、衙門,更是通過郵政直接送上門,當期報紙達到了驚人的5萬份印刷量,這對於平日僅有不到7000份的《申報》,這已經是突破性的爆發了。
北京城裡,正被慈寧宮打壓得焦頭爛額的翁同龢等人,正在爲如何應對慈禧的強勢鎮壓傷腦筋的時候,忽然來了這麼一陣及時雨,讓他們都是喜出望外,翁同龢甚至都沒時間去打聽到底爲何英國人的報紙會如此幫忙,就匆匆暗中召集帝黨官員,準備再次上書。
二十餘名帝黨的官員秘密彙集在侍郎寶廷的私宅,翁同龢意氣風發的正在發表他的計劃,在他看來,這可是京師局面逆轉的一個風向標……不過,這些帝黨官員被上一輪慈寧宮的組合拳早就打了肝膽俱裂,一個個都不打算做這出頭鳥。
一衆人商議到下午,寶廷最終看不下去,準備自己上陣來挑這次力諫的大梁,這時候,出去打探情況的文廷式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看到翁同龢後,這跑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師,出……出大事情了!”
一屋子驚弓之鳥一聽都是嚇了一大跳,有人早問了,“文大人,慈寧宮又抓誰啦?”
文廷式這才發現自己用詞不當,明顯把自己這些同僚給驚了,忙搖搖手緩和了下口氣這才說道:“不是慈寧宮,是七大總督的摺子電報都到軍機處了,都是支持皇上親政的,這下子咱們總算有出頭之日啦!”
翁同龢被接二連三的好消息刺激的有些發懵,竟然愣在那裡沒有吱聲,過了半晌,這纔回過神來問道:“道希,這消息可確準?”
“千真萬確,是汪鳴鑾那邊熟人透露出來的消息,現在軍機處肯定要抓狂了!”文廷式興奮的評價着,彷彿已經掌握了全盤的主動!
軍機衙門裡確實如同文廷式所料,世鐸被七大總督都出乎意料的一致提案徹底給弄迷糊了。而近期一直都找各種理由不出現衙門裡的軍機大臣們盡然出人意料的全部都到齊了,這架勢一看,他就明白來。
那可都是聽到了消息,趕着來看熱鬧啊!臉色一沉。正想說兩句狠話,不過眼角瞟過下面坐着的孫毓汶、許庚身幾個,這些傢伙別看正襟危坐的模樣,一個個心底都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麼主意,那孫萊山可不就是個李中堂的耳目嘛,至於許庚身,整天和清流走的近乎……
“諸位。這件事情太后可是生氣的很,你們看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置?”心思一動,世鐸也搞清楚了狀況,這些總督一個個都是人精,忽然來了這麼一手,這其中必然大有問題,自然不妨先敲山震虎,擡出太后這塊大招牌來。
不過可惜的是。下面這些老油條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他們可都是得了消息來的,那會給世鐸這麼簡簡單單的手段。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就是沒人透點消息,半晌,總算是許庚身開口了,“王爺,這件事情我看您和太后必須要給出個說法才行,否則恐怕會惹出更大的風波啊!”
許庚身向來有耿直的清名,就是慈禧對他也是頗爲客氣,這樣的話倒是隻有他說了比較合適,其他幾個立時一片附和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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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直隸總督府邸後院的聽風閣裡。這寒冬季節裡卻是一片暖意,這臨近年關,下面的官員絡繹不絕的來拜訪,不過,現在中堂大人對外早已宣稱臥病在牀,所以能夠進得了總督府。自然都是淮軍的核心大佬。
這會兒坐在聽風閣裡的,數數也不過聊聊數人,盛宣懷無疑是有這資格的,而這會兒的主角無疑就是他了,李中堂、周馥、楊士驤等人都在聽他傳話。
“大人,我看您這次可是要真正入值中樞啦,一旦朝堂上的那點事情停消了,我看這大清朝堂上,能夠收拾這局面的,也唯有大人你啊!”盛宣懷這次當機立斷的在上海和各位督撫的代表達成了一致意見,回來後,李中堂也是十分滿意。
現在李中堂的處境十分尷尬,頗有些進退維谷的味道,北京城那是三天兩天來催他入京,他甚至都知曉,一旦他離開天津入京之時,軍機處就會立刻調盛京將軍榮祿來接替他這直隸總督的位置,當然,即便是榮祿當了這直隸總督,那暫時也還無法動搖這淮軍的地位,不過,假以時日,那可就難說的很啦。
所以他鐵了心抱病在家,就等着有變局的機會,沒想到這次督撫的會面會帶來這樣的機會,而盛宣懷的處置顯然十分到位……不過,對於盛宣懷現在這想法,他還是十分謹慎。
“杏蓀,現在考慮這件事情,爲時尚早,”李中堂看了看盛宣懷,自己的這位財神爺現在可是日益長進,處理起大事來也是毫不含糊,只是,這等朝堂上的勾當,實在是不好輕易下斷言啊,他轉頭看了看自己一老一少兩個智囊。
“務山(周馥)、萍石(楊士驤),你們怎麼看這次的事情?這秦烈風這次甘當出頭鳥,我實在是有些難以置信,他可是出了名的低調啊!”李中堂捻着鬍鬚,若有所思的問道。
周馥、楊士驤對望一眼,這件事情他們兩個那也早就想過了,雖然感到其中大有文章,也派手下去查過,不過準確的信息那可沒有,不過……推斷一二,那也不難!
楊士驤看了看周馥,見對方並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先說了,“大人,我記得上回鄭觀應來見您的時候,提過皇上詔書的事情……依着我看,他可是和翁同龢大有干係啊!”
李中堂點了點頭,眼光有望向周馥,楊士驤所言,他也是早想過,只是,這秦烈風貿然插手這帝后之爭,依着自己的看法,絕對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這可是萬仞懸崖上玩雜技啊,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對於已經身居高位的秦鎧要去弄險,他可是頗爲奇怪。
周馥並沒有接楊士驤的話題,他喝了口茶水清清喉嚨,這才說道:“大人。現在其實討論這秦鎧爲何插手此事,我以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下面會怎麼做?他又憑什麼去做?我們現在的局面可不樂觀,我看太后那是鐵了心要對付咱們了!”
他的話倒是切中要害,淮軍莫名其妙的捲入了刺殺案,雖然周馥跑了趟北京城。現在這案子算是基本了結了,不過這棄車保帥之舉,也是無可奈何的辦法,但是,別人不瞭解那太后,中堂大人可是清楚的很,這位那可是手段了得的人物,這次刺殺案估計十有**都已經被扣在淮軍頭上。所以纔有後面要調榮祿來接手的法子。
李中堂對於周馥的見解也是十分的認同,搖了搖頭,這才追問道:“務山。那你看,這一次我們是靜觀其變,還是順手推這秦烈風一把?”
周馥立刻搖手說道:“大人,我以爲,切不可靜觀其變,此番七大總督都上書,加上現在京師國子監士子鬧的厲害,我看太后必然要有所答覆吧,若是事情平息了,倒是對我們不利。太后那邊要重修舊好,我看是很難了……”
說道這裡,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了!
事情果然如周馥所言,慈寧宮對於各省總督竟然聯名力挺帝黨也是十分意外,慈禧震怒之餘。也完全聽不進世鐸、徐應葵這些後黨干將們的諫言,在第二天就下旨斥責幾位總督。
而從12月中旬就連綿不斷的冬雪,一直持續到了月末尚未停歇,這異常的天氣,也成了京城裡談論的話資,由於冬雪不斷,儘管衙門裡派丁進行清掃,但是根本無濟於事,大街上積雪冰凍厚達尺餘,而此同時,京城各處開始流傳起了一些駭人聽聞的流言。
左安門外的茶館裡,這冬天倒是個好去處,這屋子外寒風凜冽的,茶館裡卻是熱氣騰騰、一派暖意,今天說書的先生開了一個新段子,說的是那三俠五義助包公的,下面的茶客一個個都聽到津津有味。
厚棉布的門簾一挑,一個腰上駁着紅帶子的黃臉漢子走了進來,早有人招呼了,“崇二爺,你今天可到晚啦,那邊位置可替您留着呢!”
這被人稱爲崇二爺的漢子大咧咧的哈哈一笑,手裡轉着兩個核桃慢悠悠的晃到位子前,早有七八個茶客衝着他打招呼了。
“崇二爺,今個可有什麼新消息!”
“崇二爺,這老天爺怎麼雪下個不停,您昨個不是說要去找東橋王瞎子算一算嘛!”
“……”
七嘴八舌的茶客們到這裡可就不就是圖個熱鬧,這會讓說書先生的段子剛停,見這位一向消息靈通的人物出現,自然就湊上來搭訕。
這崇二爺其實也就是左安門旗城裡的閒人一個,不過本家有幾個兄弟在內廷、衙門裡當差,所以他平日裡也算是這茶館裡的大人物了,這會兒見衆人捧着打聽消息,自然來來了勁頭,等一碗熱茶下肚,這便扯開了去。
“今天,我可從內務府聽到個金貴的消息,你們可想不想聽!”這位可是老油條了,這擺花槍調胃口的手段自是如火純青。
“來……來……給二爺上兩碟乾貨,”早有茶客上來湊熱鬧,兩碟子蘭花豆、辣子豆皮擺了上來,茶客們早伸長了耳朵等着聽了。
崇二爺笑眯眯的拿起兩豆子拋進嘴裡,然後不急不忙的品味了一番,吊足了衆人的胃口,他這才說道:“這幾日最大的消息,你們可知是什麼嘛?”
“……”
“東城侯小七和王寡婦私通……”
崇二爺看着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了好一陣,這才神神秘秘搖搖手,“昨個聽說那雍和寺裡傳出了天音……”
“天音是啥子東西?”早有茶客插上嘴了。
“笨蛋,雍和寺那是什麼地方……乾隆爺御定的皇家寺院,裡面喇嘛都說了,那裡可是有着先朝皇帝的牌位!天音自然是先帝從天上帶來的消息羅!”崇二爺砸吧砸吧嘴巴,十分不屑的看着這些無知的茶客……當然,這消息,在半個時辰前,他也是剛從其他地方批發到的。
“……”
“崇二爺,那天音說了些什麼?”
插話的小廝一臉的驚訝表情,不過立刻被崇二爺一個腦崩打住了他的話頭,“天音,你若是能懂,你不是變神仙似的人物了嘛!不過啊……今天那邊的小喇嘛可都忽然間會唱一個新童謠……”
“莫非與天音有關?”一聽到這種關乎神魔的事情,衆人的興致高漲,都七嘴八舌的問道!
“崇二爺,新童謠說的什麼?”
崇二爺神神秘秘的低聲說道:“丙戌春,新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