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如此耀眼, 成了那些衣衫襤褸災民眼中的救星。一時之間,那些人都帶着幾分猶豫向這邊靠攏。
顧雲初跟在他的身後下了車,他的脊樑挺拔, 從未服輸, 恍惚之間,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不由得輕輕閉了下眼, 再睜開,其中只剩了不可置信。
“你又是何人?”那莽漢見到万俟暄便收起了弓箭,低頭看着那男子, 想起來上面的吩咐,又不曾輕舉妄動。
“万俟暄。”他一字一頓報上自己的名諱, 嘴角的笑意都是嘲諷的。
莽漢一怔, 方想說話, 便見到一藍袍男子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江陽王出行爲何不曾帶侍從?你分明是冒充的, 來人!”他一招手,便見到有一排弓箭手出現。
顧雲初心知不妙,張了張嘴,想要叫万俟暄,看他在回眸之間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御賜金牌在此, 誰敢輕舉妄動。”或許是早便想到了, 於是那一塊御賜金牌便派上了用場。
城樓之上的兩人對視一眼, “還請江陽王入城一驗真僞。”無論那塊金牌是不是真的, 他們都不會再有理由對万俟暄做什麼, 或者不讓他入城。
“一切有我。”万俟暄沒有去拉顧雲初的手,卻很是堅定。
兩人之間再無他人。
“是你麼。”顧雲初跟上, 沒有疑問,只是陳述。
他的腳步一頓,沒有說話,卻緊張地指尖顫抖。
“是你。”她的語氣更加肯定,見他好似默認,輕輕吸了一口氣,難怪。
万俟暄腳步加快,城門已經打開,災民蠢蠢欲動,想要跟着他們一起進城,顧雲初轉頭掃了他們一眼,示意他們稍安勿躁,又看向那名抱着孩子的婦女,“馬車裡有食物有衣物,你們可以拿來支持下。”
進了城門,便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她無所謂能否出來,可是這些人卻需要能活多少便活多少。
門內有一官員等待,見到兩人一前一後走近,先作揖後迎上。
万俟暄絲毫不擔心他將御賜金牌收起來,遞給了那個人,示意他端詳清楚。那官員細細查看金牌,突然面色一變,將金牌交給万俟暄,自己行了一個跪禮,“下官不知江陽王到臨,多有冒犯。”
見御賜金牌如見君王,他再想裝,便是要造反了。
“郡守?”万俟暄眉毛一挑,就這樣往裡走,再也不看那郡守一眼。
顧雲初牢牢跟上,心中叫苦不迭,他怎的就把馬車棄了選擇用步行,一夜不曾好好休息,她現在疲乏得很。
“是,王爺,”那郡守抹汗跟上,“請允下官爲您準備馬車。”
“當着災民的面,乘馬車麼?”万俟暄一回頭,城外的災民還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們,心中不由得一寒,“讓他們進來吧。”
“不可啊,”那郡守面上閃過驚恐,“王爺,此事不可。”
“爲何不可?”万俟暄冷笑一聲,“就因爲他們中有人有疫病的苗頭了?”
郡守當下啞口無言,只覺得冷汗直流,這小小江陽王,一言一行中竟施加了無形壓力,讓他招架不得,莫非朝中真是要另有一番天地了。
“這些人可是由臨兆縣來?”臨兆縣,臨華國的兩大河流之一兆河,亦是此次發水主要受災地之一,正是臨兆的堤壩有損。
“大約……是的……”郡守的樣子也不是很肯定,都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身爲奉安郡郡守自也是此地地頭蛇,守着這一方土地習慣了,見到比他位高的人也多少還想糊弄。
“大約是的?”万俟暄冷哼一聲,“臨兆縣在洛邑還要偏南,如何會在洛邑北城門?”他眼睛一眯,便道破了其中玄機。
顧雲初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了下,發現家家閉門不出,就算偶有人從門中探出腦袋,也多是驚懼,小心謹慎,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原來那些災民都是從洛邑轟出去的。”她低聲道,郡守聽到了這話目光瞬間投到了顧雲初的身上,滿是驚疑。
万俟暄緩慢開口,“可是如此?”他眉頭一皺,那郡守知是再也糊弄不下去,撲騰一下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
“下……下官知錯,”上面縱然有天王老子護着,他也要先把眼前這一關糊弄過去,“只是聽聞江陽王奉上命前來賑災,而……而洛邑滿街……屬下擔心疫病會傳染,才……”這話說得當真是含糊不清。
万俟暄是明白的,顧雲初多半也是明白的,不外乎是擔心朝廷來人,擔心洛邑滿街的災民被責賑災不利,若是他們光明正大的來,這些災民怕是還會‘處理’了的,什麼擔心疫病傳播,不外乎是個藉口。
“放他們進來,疫病的責任我來擔。”万俟暄冷笑一聲,掂着手中的御賜金牌,作出一副只要這郡守不聽吩咐,他就立刻將其正法的樣子。
郡守一咬牙,狠了狠心,打了一個手勢,便是城門大開,災民猶豫着不敢走近,而万俟暄也不再去看他們,命郡守將他二人帶到最好的一家客棧,他是不會去郡守府上住的,郡守想必也不會想讓他去。
顧雲初坐在窗邊,看着街上緩慢行走的幾個災民,“這樣就不管他們了?”
万俟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悶下,又給顧雲初倒了一杯,“現在管不來。”他心中尋思着深夜去郡守府上探查能有多少成功的可能。
“你準備怎麼辦?”現在兩個人在的地方多半是被看住了,一舉一動都會被報給那個看起來甚無擔當的郡守,甚至是他上面的人。
“早就知道。”万俟暄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茶几,雖然早就知道,卻沒有想如何應對,此時確實是有幾分抓瞎了。
顧雲初抿了口水,宛然一笑,“還是明日去郡守府吧。”她一介丫鬟,總不會有人太過注意的。
次日,郡守府。
顧雲初尋了個藉口跟着府中的一名丫鬟出了正堂,目的地卻是郡守府的廚房,她其實是跟着去吩咐午膳的,作爲最瞭解万俟暄的大丫鬟,她自然是要在。一路走一路觀察,從廚房出來,她出其不意地將一個小瓶打開,在那丫鬟的鼻端一晃,那丫鬟登時目光渙散,如同神遊。
“帶我去你們老爺的書房。”通過觀察,這個丫鬟是郡守身旁一名極爲得力的丫鬟,而她的小瓶之中的香氣,其實是可以起到控制作用,讓一個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聽從吩咐。
那丫鬟原本目光呆滯,在聽了顧雲初的吩咐後眼中又聚了光亮,她輕輕一點頭,便帶着顧雲初向另外一個方向去,“記得,一會兒遇到了人,你只須回答‘老爺吩咐帶着王爺身邊的丫鬟到書房取東西’。”顧雲初壓低聲音。
“是。”那丫鬟乖巧應道。
不知道是不是走運,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人,或者得力的人都在前堂盯着那万俟暄。
等到了郡守的書房前,顧雲初深吸了一口氣,讓那丫鬟在外面等着,自己推門進去,小心翼翼,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她先翻了書案上所有的書籍文獻,又翻了書架,結果一無所獲。想了想,又四處敲了敲牆壁,突然覺得書架旁這一小塊地方聲音不大一樣,她精神一振,開始尋找機關,不經意之間,她擰了一下書架上的茶壺,書架應聲打開,與書架同高的暗格便出現在了顧雲初的面前。
顧雲初眉毛一擰,在第三層暗格發現了她想要的東西。從袖口中掏出一本藍皮書,看了一眼暗格中書皮上的字跡。見書案上硯臺中還有未乾的墨,從書案上抓了一隻毛筆,模仿字跡將‘朝暮錄’三個字添在了自己那空白書目的地方。將暗格中的書替換。將一切恢復原樣,這才鬆了一口氣。
穩了穩心神,她從書房出去。
“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姐姐?”顧雲初做好暗示,將那丫鬟喚醒。
那丫鬟回過神來,發現兩人竟然在後花園中坐着,她恍惚覺得剛剛好像是覺得有點累,要在亭中小憩一下,似乎是……趴着睡着了?她將視線投在顧雲初身上,發現她笑得無邪,生生將自己心中的那抹怪異感壓了下去。
而在前堂,見兩個丫鬟久去未歸的郡守已經忐忑了起來,見到万俟暄漫不經心地在喝茶,剛想派人去尋,便見到兩個丫鬟已經回來。
“怎的就去了這麼久?”那郡守皺眉訓到。
“是奴婢,奴婢腳剛剛扭了一下,姐姐便陪着奴婢坐了一下。”顧雲初率先開口,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丫鬟投來感激的目光。
万俟暄和顧雲初暗地裡是各自舒了一口氣,她一個人去,他不是不忐忑的,偏偏不能表現出來。
“此事我當真是心虛了的。”回到客棧,顧雲初笑了自己一下,將那郡守的《朝暮錄》遞給了万俟暄,這纔是真的把心踏實了下來。
“倒是委屈你了。”兩人一起看着那冊書,滿頁的文摘或是隨筆,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來。
不知爲何,顧雲初竟然想起來了三年前在護國寺時候的事情,當時是對照着數字,一點一點從《明華經》中將信息提煉了出來,如今這又是何意。
兩人一時相視生愁。
而那郡守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越想越不對勁,掃過案上的東西似是被動過,他心中一驚,忙不迭地將暗格打開,發現《朝暮錄》還安穩無恙地躺在那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又將暗格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