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顧雲琬成親的時候,規格如同定國一品的長公主。那這次顧雲初成親,顧徵是給足了自己這個姐姐的面子,她的婚禮規格直逼帝后大婚。
成親的地點選在了攝政王府,雖然她的公主府已經修繕完畢,可是她並不想搬進去住。
在棲梧宮之中,任宮婢爲她裝扮,臉色卻未見喜色,除了綺羅和攬翠,大多數人都一聲不吭,生怕觸了她的黴頭。恍惚之中,一聲‘皇太后駕到!’蘭沁已經進了內殿。她看到顧雲初對鏡端坐的模樣,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揮手讓宮婢們先退下。
蘭沁雙手搭在顧雲初的肩膀上,看着她鏡中的模樣,“我的乖阿媛,如果現在反悔,還……”無論如何,她都會給女兒一次任性的機會。
顧雲初卻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搖頭,“兒臣不悔,母后不用爲兒臣擔憂。”莊重淡漠的模樣,生生在母女兩人之間扯出了疏離。
蘭沁身體一僵,看着顧雲初極爲陌生的樣子,不知爲何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顧雲初黑亮柔順的頭髮從她的指間劃過,她將梳妝檯上擺好的玉梳子拿了起來,“在民間,女兒出嫁的時候,孃親都要爲女兒梳頭,今日母后也爲你梳頭,”她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悲傷,“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她一句一句念下來,爲顧雲初梳着頭髮。
就在蘭沁要將梳子放下的時候,顧雲初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沒有回頭,卻無比認真道,“娘,您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的。”
蘭沁終於控制不住,甩手離去,顧雲初隱隱聽到了她哭泣的聲音。她輕嘆一聲,便將攬翠她們又喚了進來。
綺羅有一雙巧手,她細細得爲顧雲初描眉,“長公主和江陽王之間,奴婢們也看了這麼多年,若是以良人來看,江陽王此人是極好的,”她的手頓了頓,生怕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顧雲初不愛聽,“若說江陽王哪裡不好,那便是他不會如同東越四皇子一般愛陪您胡鬧。”
顧雲初略一思忖,忽然發現確實是這麼一回事,“瞧你說的,好像我就是一個闖禍精似的,少卿確實看不得我做那些……”猶豫了一下,繼續道,“荒唐事。”她還記得她做得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要把戚少桓當成面首養在宮中,着實讓万俟暄生了一陣子的氣。
“主子,恕攬翠多嘴,”攬翠爲她戴上一副耳環,“江陽王對您可真是上了心了,三年前便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您可得往前看啊。”
顧雲初失笑道,“瞧我這兩個丫頭,全都被他收買了。”
見顧雲初面色好了很多,殿內也瞬間活躍了幾分,進進出出的人都好似沾了喜氣。最後一溜宮婢捧着托盤魚貫而入,鳳冠霞帔。
這喜服繁瑣的緊,饒是宮婢衆多,不乏有巧手的,也手忙腳亂地穿了半個時辰。她沒有蓋蓋頭,因爲不需要,沉甸甸的金冠垂下琉璃珠簾,恰好遮住面容。如果有閒心的話,顧雲初當真是要數數這些珠子夠不夠九九八十一顆的。大紅的禮服金線繡鳳,不是皇后卻着繡鳳喜服,當真是給足了面子了。她自嘲地笑笑,表情恰到好處地被珠簾遮掩。
在攬翠的攙扶下,登上了車輿。與顧雲琬成親時乘轎不同,爲顧雲初準備的是四匹純白的高頭大馬所拉的紅色紗帳車攆,意在向百姓昭示華國鳳陽長公主的風采。她端坐在車輿之中,向外看去,透過紗帳可以隱隱見到外面的景色,她這又何嘗不是在賭一口氣呢。
又是秋日,天高氣爽,而她也已嫁人。隱隱的驚歎聲,那說得都不是她,而是她的身份,他們都羨慕的也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能享受到的待遇。如果能像一個平民一樣,就可以不用擔待這麼多的責任。無論是高位者,還是庶人,各自有各自的苦衷,羨慕對方。
豔紅的隊伍足足繞着帝都走了一圈,才向江陽王府走去。
無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又或是許許多多年後,帝都之中的人都不曾忘記這對在外人看來天作之合的人曾有一場如此驚豔的婚禮。應嘆姻緣巧做。
一套繁瑣的儀式之後,顧雲初終於坐到了房內,得到了一時的解脫。在攬翠的驚呼聲中,將頭上的東西通通摘了下來,揉揉脖子嘆了一口氣,“成親真是要命啊,差點以爲脖子就要斷了。”她是素來不喜這些沉甸甸的東西的。
“主子,一會兒江陽王回來,見您沒有等他便將金冠珠簾摘除,怕是會有微辭。”綺羅帶着幾分憂心忡忡。
顧雲初活動着的脖子停了一下,“他要是有微辭,大可不必娶我。”
“既然娶了你,就要被吃的死死的。”帶着幾分愉悅的聲音,顧雲初看過去的時候,便見到了万俟暄紅衣玉冠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突然見到他穿着紅衣,倒是別有一番風流。
“你不是應該在前面敬酒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顧雲初絲毫沒有被撞破的尷尬,很自然地打量着對方。
万俟暄輕笑一聲,“婚禮繁瑣,賓客衆多,怕你當真坐在這裡等我,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回來告知你一聲,看來我是多慮了,”看着顧雲初的目光也一點點柔和下來,“你若是無聊,可以換上常服,到府內人少的地方轉上一轉,我是無所謂的,當心別被認出來就好。”頗有縱容顧雲初的意思。
“你們瞧,”顧雲初朝攬翠和綺羅笑道,“你們還說他不會任由我胡鬧,這不是還教我如何溜號呢麼。”
兩個人笑成一團,万俟暄也笑了笑,便要離開,走之前,他又回頭,“阿初,你今天很漂亮。”
顧雲初一挑眉,似笑非笑,“難道別的時候就不漂亮麼?”
“今天是好日子,我不和你爭辯。”說完,撣了撣袍子,緩步離開。
顧雲初知曉他是去前面應酬賓客了,倚着牀柱沉吟了一下,“拿來常服,我出去轉轉。”若是真在這房中待上一下午,怕是要悶死。
攬翠和綺羅對視一眼,既然兩位都發過話了,她們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拿出了一套青色的襦裙,服侍她換上,便隨着她一同出了這個屋子。
夏日還青蔥的江陽王府,此時一看倒是冷清了不少,因着不想被認識的人看到,她便向一些較爲偏僻的方向去。逛了半天,到底有幾分無趣,她記起在江陽王府西南角有一處園子,種滿了楓樹,起了興致,便直衝衝地向着那一處去了。
滿目的楓樹,顧雲初不知怎的竟然又想起了那年的射禮,同樣是楓葉紅似火的時候,那時那三個人並排着射箭,誰也比不上他們奪目,如今……真是比不得曾經啊。她信手拈了一片楓葉,踏着一地的枯葉向裡面走去,忽的,她看到楓樹與楓樹之間立了一個人,青絲隨意的用一根紅色的綢帶束住,一襲紅色紗衣,孤寂地立在其中,和那成片的紅色倒好像成了一景。
“你是?”她不記得江陽王府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人物了,等到那個人轉過頭來的時候,她纔回過味兒來,“花暮?”當日將他要下只是隨性所爲,她早便忘記他了。
“長公主殿下。”花暮溫和行禮,垂手低頭的樣子乖巧極了。
顧雲初頷首,“你怎麼會在此處。”她記得當日是吩咐人把他送到了她的公主府。
“是王爺將奴接來,王爺說奴既已是您的男寵,您在哪裡奴就應該在哪裡,將奴安排過來,方便您消遣。”花暮身着紅衣雖然張揚,性子卻是溫和卑謙的。
她圍着花暮轉了兩圈,“他倒是大方的緊,”想起万俟暄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不在意地搖搖頭,“改日便把這衣服換了吧,你不適合紅色。”他沒有戚少桓長得漂亮,穿紅色衣服倒是顯得不大協調。
“奴覺得紅色和黑色最乾淨,奴不能穿黑色,便只好穿紅色。”花暮的聲音很是溫柔,略略有些沙啞。
“此話怎講?”顧雲初向來覺得白色最乾淨,可是很少有人能把白色的味道穿出來,蘇沐算一個,蘭鈺也算一個,兩人能把白色穿出謫仙的感覺。
“這個世界上最髒的就是血,別人的血,只有黑色和紅色,能掩蓋住鮮血。”他緩緩道。
她聳聳肩,不以爲然,“我也喜歡紅色,可是我喜歡它的張揚,那種張揚會讓人有一種睥睨一切的感覺。”可是她卻極少穿紅色,因爲她喜歡張揚的顏色卻不適合張揚。
“如果你想融在別人的世界裡,就要學會磨掉棱角,抹去這紅色,這樣別人纔會接受你,只有溫和,是不行的。”顧雲初看着花暮的眼睛,如此告訴他。
“主子,您該回去了。”綺羅小心提醒道。
顧雲初衝花暮微微點了下頭,轉身離去。花暮看着那驕傲的女子離開的背影,緩緩張開了剛剛從見到她開始就緊握的拳頭,掌心一抹鮮紅,是太用力指甲劃破的,居然被她發現了麼……自己的棱角。
顧雲初回到房中,沒有再將喜服換上,她有信心万俟暄有辦法攔住那羣人鬧洞房。
果然,在天色剛剛擦黑的時候,万俟暄一個人回來了,帶着幾分醉意。
“阿初……”他看到顧雲初,便撲了過去,將她抱在懷中,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熱氣全呵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僵硬地轉了一下頭,“少卿,你喝多了。”
“能喝不多麼……”他喃喃道,“阿初……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只是因爲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都有你……你給我的安全感最多……可是你又是那麼的驕傲,好像只能有同樣的驕傲才能靠近你,成爲你的同類……我們相識六年,可是在你情竇初開的時候……身邊卻不是我……阿初……我多想一直陪着你……一直……”
斂了氣勢的万俟暄,此時更像是一隻幼獸,顧雲初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只覺得他的呼吸忽然變得綿長,她頓時哭笑不得,將這個已經成爲了她夫君的人扶到了牀上躺好,將外衣解下,蓋上被子。
自己走了出去,側頭衝綺羅吩咐道,“帶我去我常住的那間客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