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生變(二)

顧雲初原本累得伏在戚少桓的肩膀上閉了下眼睛,察覺到他沒有再動,掀了掀眼皮,發現還是入口處。似是思索了一番什麼,便開口道,“順着小徑,走七步,到了第一個轉彎處,偏離小徑向左前方走七步,再向右前方走七步,如此反覆走夠四十九步。”一副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

戚少桓別無他法,只好按照她說的邁開了步子。令他驚訝的是,果然在四十九步之後,就看到了印光大師的小茅屋。她長舒一口氣,笑着跳下了他的後背,“印光大師這陣果真是從未變過。”所有想要求見印光大師的人,必須過了這陣法纔有資格。

戚少桓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見了一陣窸窣的聲音。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位長鬚長眉,慈眉善目的僧人從那小茅屋之中走了出來。顧雲初顯然也看到了,首先過去行了一禮,“大師。”

“阿彌陀佛,”印光大師看到顧雲初顯然是高興的,“鳳陽長公主,請屋裡坐。”顧雲初擡腳剛要往屋裡走,又轉頭去看戚少桓,猶豫了一下,用詢問的眼光去看印光大師。

“這位施主既是和長公主一起來的,那便進來吧。”印光大師笑着點了點頭,撥弄着念珠進了茅屋。

顧雲初在茅屋之中坐得穩穩當當的,看着印光大師打起坐來不說話,便也閉上了眼睛,戚少桓看着兩人都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由得嘆了口氣,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着去了。大約又是半個多時辰,顧雲初漸漸坐不住了,外面的情況還不知道怎麼樣,這裡蘭汐他們也進不來。她睜開了眼睛,印光大師也緩緩睜開眼睛。

“外面形勢難測,鳳陽長公主肯陪貧僧坐到現在也是難得。”他點點頭,似是讚歎。

顧雲初卻不想寒暄這些,“大師,您都知道外面的事了,我卻想問您一句,那時您說的那話,如今可有更改?”一年之前,她同蘭沁上山燒香,試驗着蘇沐教她的一點陣法,偶入竹林,印光大師看到她便要她陪他打坐,她坐了兩個時辰終於熬不住。

“當時如何,現在還是如何。鳳陽長公主命格之貴,貴不可言。”當時的印光大師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天生貴相,命格之貴,貴不可言。’

她垂下了眼簾,“如此……此次我又是否能憑藉這貴相平安下山呢?”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卻不似焦躁,很有節奏感。

“既是貴相,吉人自有天相。”印光大師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就這般和顧雲初說這話。

“那北邊那邊,可會出什麼事情?”她帶着幾分期望,此時唯一能鎮壓住政變的,就是顧清遠了,而顧清遠是萬萬不能出事的,她怎麼能夠放心。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若要破除定數,事在人爲。北邊會不會出事貧僧不知,可是這碧雲山之中,想必有長公主想要的答案。”

顧雲初聽聞,眼睛一亮,“謝謝大師,鳳陽告退。”這是她對這個高人最起碼的尊重,也只能做到這些了。行了一禮,便拉着戚少桓離開了。

“你陪着印光大師坐了半個多時辰,就想要這幾句話?”戚少桓有些納悶。

顧雲初勾了勾嘴角,“求個上上籤是最好不過的,印光大師既說我會無事,那便是無事,不管做什麼都可以放心了。更何況確定了這碧雲山中那人是極爲重要的一環,只要解決了他,那外面也會方便的多。如此,我便放心了。”她故作輕鬆,可是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又怎麼會真的輕鬆。

“那……你命格之貴又是怎麼個情況?”戚少桓疑惑道。

顧雲初示意戚少桓蹲下,主動趴了上去,“唔,他說我面相很貴啊,會有大前途。”

他失笑道,“那貴到個什麼程度?”

顧雲初打了個哈欠,“都說了,貴不可言。所以美人兒你可不要得罪我。”印光大師的話多半是值得相信的,可是當時他說那些話也算是權宜之計,他說她命格貴,於是她便央着大師將這話再和蘭沁說一遍,這才緩了蘭沁逼迫顧雲初同蘭鈺定親的打算。

“我哪裡敢得罪你……”後面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想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按照原路返回了禪房之中,將她放在牀上,心中一點一點柔軟了下來。將僅餘了裡罩的棉被蓋在她的身上,想了想,有將自己的外衫解下,一併蓋了上去。華國的冬天到底是不如東越的冷。

“居然還能睡着……”他輕撫着她的臉,輕聲笑道,那個時候還很着急,現在竟然一點也不急了,待在她身邊越久就發現她越來越不一樣,可是再怎麼成熟強勢,她到底才十四歲,別人家的少女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她只是強撐着罷了,爲自己謀得生存與不能蔑視的光芒。

想了想,他站了起來,這麼折騰再加上已經有兩頓飯沒有吃,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會餓的。

顧雲初這一覺便睡到了夜深,她低吟了一聲,緩緩醒來,可是還是不大想起牀,又想到還有事情要做,心裡掙扎了起來,這到底是該起牀還是不起?正猶豫着便聞到了一陣陣肉香順着門縫便鑽了進來,她使勁吸了吸鼻子,確定這不是錯覺,便掙扎着起了牀,這才發現在被子之上還有一件緋紅色的外衫,似乎正是白日裡戚少桓穿的那件。

她手握着外衫,推開了禪房的門,便看到小小的庭院之中,有一小小的火堆,那個看起來文雅漂亮的男子便那樣坐在地上,手裡拿着一根木棍,上面穿着一隻隱約還能看出來是肉的東西。而肉香味就從那個上面散發出來的。

聽到動靜,戚少桓向這邊看了看,“終於醒了,我餓得不行了,就先把那隻鴿子吃了,這隻兔子給你,你填填肚子。”一邊說着,一邊灑了些許的鹽。他轉動着手中的木棍,似乎很是專注地看着它,可是眼角卻在瞥着她一點點的靠近,最後坐在了他的身邊。

等到兔子肉被烤出了油,金黃金黃的,他將木棍舉到自己的面前,輕輕吹了吹,“好了,嚐嚐我的手藝吧,小心燙。”他將木棍遞給了顧雲初。

顧雲初瞅着手中的木棍,明明腹中的饞蟲都被這香氣引出來了,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下口,轉眼求助似的去看戚少桓,戚少桓笑了笑,又將兔子拿了回去,找出她白日裡忘記收好的那把匕首,一刀一刀小心地割下去,“吶,你就一塊一塊切着吃吧,就像這個樣子。”說完,將匕首和木棍穿着的兔子一起給了她。

她沉默地吃完了一隻兔子,將匕首擦乾淨,收好,“沒有想到你會這個。”明明都是在皇宮之中長大,她甚至比他過的還要自立,可是她從來不會自己做食物,還會對着一隻整兔子束手無措,笨得可以。

他撥弄着火堆,“一次狩獵,我和母妃迷失了路,她曾烤給我吃,”他側頭專注地看着她,“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像過去的我,其實很多東西都不會,可是還是過分地維護着自己的驕傲,可是我們又不一樣,你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本保護你的驕傲,可是當時我的驕傲只會讓我被摧毀的時候而無力回擊。”

顧雲初毫不避諱他的目光,她嘴角一點點的勾起,伸手握住了他拿着木棍的那隻手,他渾身僵了一下,便聽到她用盡可能輕鬆的語調說,“你是我的人了,以後沒人可以動你,我會保護你。”

他只是覺得好笑,一個大男人要讓一個小姑娘來保護,可是又笑不出來,因爲她的模樣太過認真,心中有什麼蓬勃欲出,漸漸萌芽,很多年後他回想起來今天的這一幕,便懂得了什麼叫情愫漸生,可是他現在還不知道,於是只能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長公主殿下要保護我,真是榮幸之至。”万俟暄曾經告訴他,顧雲初是極爲護短的,只要她把你納在了她的羽下,就絕對不會拋下你不管。

顧雲初從來沒有這麼想了解一個人過,可是她現在很想了解戚少桓,瞭解他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今晚不是好時機,她看了一眼天空,覺得這兩日天空格外陰沉,便站了起來,“走吧,還有事情要做。”

戚少桓也站了起來,第一件事便是用木棍扒拉了扒拉火堆,然後用土蓋上,將火滅了。

顧雲初住的禪房其實很偏僻,所以他們兩個這麼折騰都沒有吸引人過來。她先繞了幾個彎,到了一間單獨的禪房前,輕輕敲了敲門,便有一女聲應着來開了門,正是綺羅,因爲攬翠有些傷寒,這次上山便只帶了綺羅一個人來,顧雲初乾脆將她留在了蘭沁身邊。

她向裡面看了看,這禪房分裡外兩間,裡面的燈燭已經熄了,“母后睡下了?”

綺羅點頭應道,“太后娘娘聽主持講了一天的禪道,覺得乏了,便睡下了。”

顧雲初鬆了一口氣,至少蘭沁是無事的,“那便好,照顧好母后,今夜不用回本宮那邊了。”然後便轉身離開了這間小院。

“下面,你要去哪裡?”戚少桓見她只是立在小院門口不在挪步,不由得問出了聲。

顧雲初掙扎地看了看四周,甚是覺得這寺中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我好像不認得路了,你可知道去空字輩師傅的禪房該怎麼走?”

戚少桓突然笑了,沒想到她還是個輕微路癡,心念一動,牽起了她的手,“走,我帶你去。”

十指相扣,兩個人的溫度通過手心貼合在一起。顧雲初忽然有幾分迷茫,被他這麼牽着,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可是很喜歡被這麼牽着,難得會覺得自己應該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裡外兩間小院,外院裡是兩排禪房,而顧雲初看都沒看,直接向裡院走去。裡院之中僅有兩間禪房,其中一間,早已經空了,而另外一間,顧雲初看了看,簾子的一角確實有‘明’一字,便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名看起來正值中年的僧人,英武強壯,眼角處有一道疤痕,看起來有幾分煞氣,而他看着顧雲初笑的模樣卻讓那道疤痕不大顯眼了,“長公主殿下。”

顧雲初從僧人給讓開的道蹭了進去,“空明師傅,您這禪房之中還是這麼簡潔。”她一面環顧,一面咂舌,還隨手翻翻書架上的書。

“長公主殿下,到到底是在寺廟之中,偷偷開葷可是不好的。”那叫空明的僧人,吸了吸鼻子,兩道劍眉擰在了一起,似乎想是教訓她的樣子。

“唔,”顧雲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兩天吃白水煮菜吃得膩了,便央少桓給打了些肉吃,沒想到還真讓他打到了只鴿子。”她眸中有光閃爍着,將目光落在了牆壁上那個碩大的‘禪’字上。

“鴿子?這寺中並無僧人飼養鴿子啊。”空明面上的那道疤痕抖了抖,有幾分奇怪。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本宮也很奇怪,不過無所謂,反正已經被本宮吃到了肚子裡,”隨後又指了指牆上那個‘禪’字,“這是空明師傅寫的?”

“正是貧僧,”他亦看了過去,又看了看顧雲初,“不知長公主殿下深夜前來有何賜教?”

她抿着脣,“賜教不敢談,”又將案上的經典翻了一翻,“有的人生下來便習慣用左手寫字,而大部分人習慣用右手。習慣左手的人多半會被逼迫着使用右手。”

空明不說話,便聽她繼續往下說,“這部分人,多半會左右開弓,雖然您這‘禪’字是用右手寫的,可是今天突然發現您的左手字更加的瀟灑有力了,三皇叔。”

顧雲初的話音一落,禪房之中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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