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禮的舉行選在了九月末的一天,恰是碧靈山紅葉妝滿山的時節。碧靈山南望可見華國皇陵,北眺山巒之巔則是護國寺。而射禮恰巧選在了碧靈山上一處黃葉紅葉鋪滿地,楓樹環繞的佳處。既是成全了文雅之意,也博了秋光甚好、國興民安。
因着舉行射禮,這山早便封了,一寸寸地清查了下去,將無關人等都轟下了山。而罪魁禍首的幾個人皆坐在那處風水極佳的地方,臨時構建的場地,簡單而清爽。十幾張几案擺成了由顧清遠和顧徵開始向外開的形狀。距離箭靶子亦不算太遠,觀看距離十分得當。顧雲初坐在一張案後,一手把玩着一個果子,陸陸續續被侍衛放上山的世家子弟及仕子中見了那抹青色的身影,登時便用肘子捅了下身側的顧雲琬,示意她去看。
遠遠看去,林景然竟是也在尋找顧雲琬一樣,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恐怕若不是位高權重的人皆在此地,那邊又有侍衛攔着,他早便走上前來了。
“阿初,你那時怎的就知道要舉行射禮了?”射禮原本是還未開創科舉制時,除去西涼之外的三國選才的方式,各郡郡守王侯從各自郡中選出才能可稱之人蔘加射禮,射禮既考驗一個人的品行是否端正,是否有堅定不移的目標,亦會在此同時考驗此人的學識見解。表現優的人,會入朝爲官,還會將推舉表現差的人的王侯的封地勻出一部分來給表現優的人所處的郡。這樣,各郡王侯郡守便沒有理由藏住能臣才子了,巴不得將自己郡中才學優者送來參加射禮。可是這樣有一個弊端,便是各地王侯皆有黨羽,會引發割據紛爭。
三百年前,燕國便因爲王侯割據出現了內亂,當時的燕皇平息內亂之後毅然改創了科舉制。華國與東越紛紛效仿,並逐漸加以改進,纔有了今天這番面貌。而射禮也逐漸成爲了一種昭示國泰民安,歌頌祖宗恩德的儀式。而華國,已經五年未曾舉辦射禮。
顧雲初拈了一般橘子,眯着眼睛享受着這酸甜的味道,“和大肆慶祝中秋是一個道理,華國正處於上升階段,休養生息完畢,恢復鼎盛繁華指日可待,舉辦射禮慶賀是必然的。”她沒有說這是蘇沐在私下授業的時候和她說的。
“可是射禮爲何會請來待考的仕子。”自從科舉之後便再未有過仕子來參加射禮了。
顧雲初扭頭去看顧清遠,低聲輕笑,“這是徵兒繼位以來第一次科舉,可是在戰爭之後,皇叔又開始清理朝臣之中的一些盤根錯節,朝中的官員現在恨不得一個人當五個用,華國現在的狀態,是不夠的。好似又撐不到明年會試,我便給皇叔提了個建議,先從今年參加會試的仕子中選取十餘名優秀的參加射禮,通過射禮選取三五人先用着。我只能做到如此了,究竟能不能一鳴驚人,就看林先生自己了。”
“此事還可以刺激其餘的仕子更加努力修習,你倒是會想主意。”顧雲琬親自剝了一瓣橘子送入顧雲初的口中,以犒勞她幫了這麼大的忙。
顧雲初自然不會告訴她,這件事情她是先徵詢過蘇沐的,蘇沐覺得可行,她纔將提議呈給了顧清遠,不然她可不敢冒冒失失地參與政事。
就在姐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中,禮部尚書上前行禮,將到應到場人數,實到場人數,未到場人數的名單唸了出來。顧徵一發話,射禮便算是正式開始了。顧雲初抿了一口果酒,便看到禮部之中出來了三個人,各自在三個靶子之前站好。這算是射禮的第一步,示範。三人站得周正,姿勢標準,箭一離弦便準確無誤地射到了靶子上。
而第二步,便是其餘參加射禮的人表現的時候了。三十餘號人,三人三人地走到靶子前。這一次只是模仿之前禮部的人擺出來的姿勢,只要姿勢正確,無論是射中還是沒射中,皆不算作成績。因爲是三人一同射箭,這些人都射完了卻也快。可是到了最後三人,卻是万俟暄、林景然還有戚少桓三人一起上去了。顧雲初頓時哭笑不得,那兩個人湊什麼熱鬧。
轉念一想,万俟暄雖是王爺,亦是世家子弟代表,上去無可厚非,而戚少桓是東越四皇子,東越太子成功借到兵馬,已在三日之前離開了華國,他是客,他想玩玩便玩玩吧。
三人的箭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射出,又在同一時間箭簇沒入靶中,正中靶心。万俟暄的箭簇更是從靶子後面露出,這力道不可謂不驚人,一時之間叫好聲一片。就連顧徵也興致勃勃地想要一展身手,還是被顧清遠攔下了。
“林先生能不能出彩,便看這之後了。”顧雲初摸着下巴,第三步便是整個射禮的重頭戲,因爲參加射禮的世家子弟皆是習過射藝的,是以之前只淘汰了兩個不會射藝的仕子。而因爲餘下的人數較多,原定一人一人上的第三步,便還是三人一起。只不過將三個靶子擺放位置變了變,相隔較遠。兩兩之間有綢布相擋,不讓三人之間相互妨礙。
禮部將古琴擺在距離三個靶子適當的位置,這正是第三步最重要的道具。聽琴聲射箭,按照琴音的節奏相繼發出箭矢,如果射出的箭早了或者晚了,這一箭就算正中靶心,也不能計作成績。三人各安排了一位禮部的人員做記錄。一切準備就緒,也就開始了。
其實顧雲初感興趣的只有最後那三人,之前的人怎麼樣她是不在乎的,是以便有些無聊。無論是平穩緩和還是激情澎湃的樂聲都不能讓她稍稍的精神些。不過就是換着樂曲,禮部的人忙碌地將各自看着的人的成績交給禮部尚書彙總。約莫着半個多時辰過去了,終於輪到了最後三人。
顧雲初勉強打起精神來,等着看他們三人的表現。此時顧雲惜卻發話了,“陛下,洛平初學琴藝,想爲江陽王和東越四皇子彈曲助興,爲射禮盡綿薄之力。”她含笑輕言,在看向顧雲初她們的時候卻帶了些許的挑釁。
顧雲琬忽然之間便握住了顧雲初的胳膊,顯然很緊張。之前都是禮部選的樂師奏曲,可是也沒有哪一條規定說皇室成員不得奏曲。一時之間顧雲初也分不清顧雲惜是衝着和她們交好的万俟暄去的,還是想要藉着給她‘看上的’戚少桓下絆子來折辱她,又或是她已經看出顧雲琬對林景然有情意,想要阻撓。無論是哪一條,以顧雲初的性子來說,都不可能讓她得逞。
顧徵明顯知道顧雲惜素來和顧雲初過不去,便不由得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想着,便是一聲輕笑,“既是如此,鳳陽也想湊湊熱鬧。”
顧徵顯然也怔了,轉頭去看顧清遠,發現他正在假寐,“可是這已經是最後一組,兩位皇姐……”完全在意料之外的難題,靶子之間還尚未圍上綢布,已經站好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這邊。
顧雲初一一看過去,分辨着他們眼中不同的含義,最後和戚少桓的目光對在一起,發現他微微露出了些擔憂,便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又道,“再選一位善琴者同我和五皇姐三人各司一射箭者,琴聲相擾,則更加考驗射箭的耳力,更有難度,豈不有趣?”
顧徵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皇姐所言極是,可是這剩下的一位善琴者……”
“若是四皇姐能出馬,最爲妙。”顧雲惜本一位顧雲初想要替代她,沒想到她竟出了這麼個主意,她的琴聲未必能擾過顧雲初可是和顧雲採在一起就大不一樣了,是以她迫不及待地擡出來了顧雲採。
果然,顧雲初心裡鬆了一口氣,可是面上還是帶了些許緊張的神色,她很清楚地看到了顧雲惜的志得意滿,也罷,就先讓她囂張下吧。
待禮部的人擺好了琴,顧雲惜第一個走到了戚少桓的身後,轉過頭來,恰巧看到顧雲初面上的幾分不滿,她挑釁地笑了笑,便不再看顧雲初。顧雲初抿了脣,果然,顧雲惜是衝着戚少桓去的,她不動聲色地坐在了林景然的身後,還好,顧雲惜沒有發現六皇姐和林景然之間的奧妙,此次保住林景然是最重要的。
禮部尚書開始的號令一起,便聽到了左側顧雲採彈奏的《弄梅》,這是她的拿手曲目,而右側的顧雲惜起調則是《清流水》。一曲清冷惹人憐,一曲有如潺潺流水潤心,曲風皆是小家碧玉般的。顧雲初故意慢着她們半個音調,一曲《秋宮》自指尖流出。在座的人皆是怔了怔。
射禮之樂不能選取戰爭一類的曲子,用這類曲子即便是把射箭者累死怕也難以跟上節奏。而顧雲初若是同顧雲惜顧雲採一樣選取緩慢清澈如小家碧玉類的曲子,那定會讓三位射箭者皆被類似的曲風迷惑。而這一曲《秋宮》,雖也舒緩,卻帶了幾分大氣,單論氣勢就在那兩人所選曲目之上。此曲爲一後宮女子所作,她心有鴻鵠之志,卻困於深宮之中,秋日,天高氣爽,她仰望長天憶起自己早逝的夫君,又難免傷情,又感嘆自己心懷壯志不能圓滿。恢宏與感嘆之間相互徘徊,若是一不留神便會奏成哀怨難得寵幸的風格,失了原有的意義。
這曲的作者,是華儀帝,華國的第一位女皇,顧念池。
這樣,林景然就不會被另兩首曲子迷惑了吧。大氣磅礴的曲子總能壓住小橋流水的,她現在沒有心力管另外兩個人,只想一嘗皇姐所願。
三首曲子長短差不多,等到兩面的曲聲都已結束的時候,《秋宮》也接近了尾聲。完美收尾。
綢布撤去,衆人第一個要看的不是靶子上的那些箭,而是剛剛奏完了《秋宮》的顧雲初。顧清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目光炯炯。她微微一扭頭,便對上了顧雲惜的目光,那人似是十分氣惱,也難怪了,她師從顧雲採,顧雲採喜好清靜,怕是也教不來這樣的曲子。再一扭頭,與顧雲採怔然的目光對上,兩人相視一笑,微微一點頭,似是有點琴逢對手精神爽,惺惺惜惺惺的感覺。
等顧徵出了聲,大家纔想起來去看三位射箭者的成績,等掃到了三人的靶子,皆是瞠目結舌。戚少桓的靶子上,箭尖全在靶心最中心的一點上,竟也能保證那些箭沒有掉下來。而林景然的靶子上,則是如同前些日子給顧雲初她們表演的那般,一支貫穿一支,被劈裂的箭矢就如同是一朵花兒般,層層疊疊地盛開。而万俟暄的箭靶上最爲恐怖,竟只有一個洞,所有的箭矢全部從那一個小洞中露了過去,掉到了地上。
顧雲初不禁咂舌,《弄梅》那樣的曲子都能讓這個傢伙如此暴力,真是沒得救了。
“陛下……”禮部尚書捧着統計好的冊子跪倒了顧徵的面前,“奪得頭籌的是江陽王,其次是仕子林景然,第三是東越四皇子,第四是……”他顫顫巍巍地將冊子捧給顧徵看,自己絮叨完了前十名。
“射禮的前五名皆有賞賜,”顧徵接過冊子看了看,“前十名中有四名仕子,不若朕給你們官做,如何?”
“謝陛下恩典!”前十名中被唸到名字的四名仕子皆從人羣中站了出來,行跪拜禮,以謝皇恩。他們並不覺得這是賞賜,而是皇帝對他們的一種肯定。可是他們不知道,若不是顧雲琬看上了林景然,他們想要出人頭地就非要到明年三月會試之後不可了。
“阿暄,你想要什麼?”顧徵親切的詢問万俟暄。
万俟暄走上前,笑得那是風流倜儻,“微臣想要……”
還未說完,便有一名侍衛慌張向前,“報!江陽王府派人傳信來,王妃怕是要不行了,請王爺速回王府!”現下,江陽王府的王妃只有一位,那便是万俟暄的孃親。
万俟暄的臉色一變,到口的話立刻變成了,“微臣告退!”轉身便離開,而他的身後又跟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兩人運起輕功,不相上下,顧雲初認出,那正是戚少桓。
她沉下了臉,“我也去看看!”說罷,便告辭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