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琬聽到顧雲初來了,挺着個大肚子便迎了出來。
看到顧雲初神色如常的樣子,她鬆了一口氣,“還是阿暄有辦法,你們倆一遇到,你便活了過來。”
“皇姐你作甚說得我之前跟死了一樣?”顧雲初有幾分不服氣,心中更是愧疚,因爲之前的表現太讓他們擔心了,她不由得自嘲了下,還跟個孩子一樣,讓一羣人爲自己擔心。
顧雲琬拉過了她的手,輕輕拍着,“還好還好,魂兒回來了,”說着竟摸了摸眼角,“四國大好男兒多得是,何苦在那一棵樹上吊死,轉眼明年三月又是會試,大不了讓皇叔和徵兒給你挑個上好的。”
顧雲初哭笑不得,“皇姐你就不要操心我的事情了,”隨後不懷好意地瞟了一眼她的肚子,“你呀,早點給我生個小外甥女玩是要緊的。”她一擡頭,便看到了一直站在顧雲琬身旁小心着的林景然面上一紅。兩個人成親已近三年,這已經是第二胎,第一胎是個男孩,皮得很,顧雲初想要一個乖巧的外甥女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
“死丫頭!”顧雲琬暗罵,擡起的手終究又落了下去,無可奈何。
顧雲初輕笑一聲,“好了,皇姐,你好好的,我要和少卿去遊湖了,改天再來看你。”
顧雲琬聽了這話,目光投到万俟暄身上,輕輕點了點頭,“好好照顧她。”表情很是凝重。
万俟暄一把拉住了顧雲初的手腕,就往外拽,“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他回來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將她欺負了去。
他先將她帶到景意閣吃了些東西,“等會兒遊湖的時候人多,你怕是不能好好吃上點東西,晚上會餓,現在先好好吃一頓吧。”點了幾道顧雲初愛吃的菜,他便悠悠地坐着,也不動筷子,就一直看着她。
“你怎麼不吃?”顧雲初的米飯已經下去了小半碗,可是還不曾見到万俟暄動筷子,不由疑惑道。
万俟暄扯了扯嘴角,“我不餓。”
“一下午都在陪我轉悠,到現在都沒吃些東西怎麼會不餓,是不是這些你都不喜歡?”她可是記得,以前的万俟暄一天三頓飯少一頓都不可以,晚上還要加夜宵。
“阿初,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万俟暄了,”他輕輕搖了搖頭,“在軍中的時候,或是挨罰,可以一天吃不上飯,或是和西涼打仗的時候迷了方向,半個月走不出來,那次,到最後沒有了水也沒有糧食,足足餓了三天才被大部隊找到。”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滿是無所謂。
顧雲初的表情卻很震驚,這些她從來都不知道,“很苦吧。”西涼是遊牧民族,廣闊的草原接着無盡的沙漠,他們又愛好打游擊戰,這也是華國邊境一直被騷擾卻也無可奈何的原因之一,她沒有想到身爲江陽王的万俟暄進了軍隊竟然先是從最底層做起的。
“都已經過去了,我活着回來了。”在最初的日子裡,在一個個以爲無法度過的夜晚,他都靠着一個信念挺了下來,顧雲初告訴他,不要死在那裡。
她忽然有些心酸,万俟暄比她經歷的要多得多,他都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她那點悲傷痛苦倒地算得了什麼,不吭一聲地扒完了一碗飯,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東市的繁華便更加明顯。
碧波湖上泛着小船又或是畫舫,隱隱有樂聲傳出,一派奢靡的景象。万俟暄將顧雲初帶到了靠着湖岸的最大的一艘畫舫上,一扭頭見她皺了眉,不由低笑,“畫舫中有幾個世家子弟,亦有同我一起回帝都的幾個將領,這是晚來的接風洗塵的宴席,你莫要擔心。”
畫舫分上下兩層,他直接將她帶到了第二層,九張食案首尾相連,僅露了門口那邊一條缺口。裡面的人見到万俟暄帶着一女子進來,剛想說笑,待到看清了顧雲初的面龐,便將那些不恭敬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裡,“鳳陽長公主。”裡面的人紛紛站起來要行禮。
“既是在外面遊玩,便免了這些禮節吧。”顧雲初環視一眼,這其中確實有幾個眼熟的,亦有女子。
“阿初,”万俟暄叫了她一聲,“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衛老將軍家的四公子,衛齊,和我一起在軍隊底層一起摸打滾爬,現在已經是名副將,這位是魏太傅家的二公子,魏源,這位是……”万俟暄一一介紹了下來,這其中都是與他關係交好的人,最後又介紹到了兩名女子,“這位是族妹,万俟瑾,這個是魏太傅家的四小姐,魏穎。”
顧雲初便聽便點頭,是不是誇讚下對方的父母,倒也和諧。
“長公主請上座。”衛齊一把紙扇搖了又搖,倒也有幾分儒將的風采,他做了個請的收拾,是以顧雲初坐到最中間。
顧雲初輕輕搖了搖頭,“你們玩你們的,我怕是與你們說不開,”說罷便坐到了魏穎和万俟瑾的那一側,倒不是說她就能和她們說到一起,兩個人大約都是大家閨秀,她素來不喜纖弱惹人憐的少女。她見這兩個人,一人視線從未離開衛齊,一人自從万俟暄進來後就一直在用目光追尋,心中也是明白了幾分。
“鳳陽長公主。”魏穎低低喚了她一聲。
“魏小姐。”她禮貌回視。
“長公主平時最喜歡做什麼?”她有意和顧雲初搭訕,從顧雲初來看,魏穎絲毫沒有小女兒家的羞澀,這讓她倒是有了幾分欣賞。
她也不避諱什麼,“皇宮裡還能做什麼,無非是整日轉轉,發呆,或者是彈彈琴。”她也是有意相交的,搞不好還能爲万俟暄撮合出來一段姻緣,也省得他老煩她。
魏穎聽到這話似乎有了幾分興奮,“我整日在府中也是無聊死了,爹爹嫌棄我是女兒家,平日裡不讓出門,不過我有辦法,”她壓低了聲音道,“我經常換小哥的衣服,悄悄溜出來。”
顧雲初聽聞,輕輕一笑,面上也多了幾分愉悅,到底還是個小姑娘,“什麼時候想出門了便給宮中傳個信,我隨時可以出來帶你去玩。”公主婚嫁之後便可以搬出宮來,她的公主府早就備好,可是因爲還未成親便一直待在宮中。
万俟瑾聽到了兩個人說話似乎踟躕了很久,十分謹慎道,“聽聞長公主的琴藝無雙,不知小女是否有幸一飽耳福。”她就如同一隻小兔子一般,帶着幾分警惕,又柔柔弱弱的。
顧雲初微微一怔,自己竟也生了幾分呵護的意思,她見万俟暄他們招來的樂師剛剛彈完一曲,舞女也似是要退場的樣子,不由拍了拍手,原本相互聊着的幾個男子都不再說話,目光全投到了她的身上,她莞爾一笑,“送給兩個妹妹一份見面禮。”兩個小姑娘都是剛及笄的樣子,也難怪她要叫聲妹妹了,一改之前的牴觸,這兩個小姑娘倒叫她有了幾分歡喜。
她站起身來,坐到琴桌後。這時幾個人才反應了過來,“真是託了魏穎和瑾兒的福了。”万俟暄撫掌而笑,這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她指尖微動,試了幾次音,又擡首想了想,最終還是又彈了她三年前奏的那首《黃沙曲》,又是三年,在座的多是征戰人回,帶着赫赫戰功,受着無上讚譽,可是他們是活着回來的,那些沒有活着回來的將士呢?
一曲將近,畫舫中安靜的驚人,最後她擡起頭來,看着幾個青年皆是一副沉思的神色。
最終還是万俟瑾打破了這嚇人的靜,“求長公主收我爲徒。”顧雲初一愣,她沒有想到這個丫頭之前要聽她彈琴是想考校一下‘老師’是否名副其實。
“瑾兒!”万俟暄多了對於万俟瑾突來的無禮要求有幾分責怪。
顧雲初便一直盯着万俟瑾,許久,她才唏噓一聲,“反正我也是無聊,收一個徒弟教也沒什麼不好。”之後万俟瑾便站了出來,行了一個拜師禮,畫舫之中又恢復了喧鬧,只是還略顯沉悶。顧雲初同魏穎他們說了幾句話,自己走到了外面,倚着欄杆看着湖水。
過了一會兒,她的身後便傳來了腳步聲,沒有回頭,“不好意思,一時興起倒是攪了大家的興致。”
“沒有人會怪你。”万俟暄張了張嘴答道。
“哦?”顧雲初饒有興味地回了頭,“是因爲我是長公主不敢怪,還是因爲正中你們的心事?”從戰場上回來的男兒憶起那段意思,多少是在意的。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來了他出來前魏源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來你還需要更努力啊。”幾名好友都那般調笑着她,他便張了嘴,“是因爲……”話還未說完,便聽到了‘噗通’一聲,竟是有人落水了。
顧雲初迅速轉頭看着湖面,亦有人跳了下去,似乎是要救人,忽然擡了頭,她便看到從景意閣的二樓又掉下來一人墜入湖中,剛好在畫舫下濺起了水花。顧雲初沉了臉,不由分說便往下跳。万俟暄睜大了眼睛,她跳下去做什麼!
他剛想也跳下去,好把她拽上來,便看到顧雲初在水面上露了個頭,跟她一起浮上水面的還有之前掉下去的那個人,她正帶着那個人向岸邊遊。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心中也起了疑惑,她不是不會鳧水麼?聽到動靜,裡面的那幾位也出來了,見到顧雲初溼漉漉地爬上岸,便吩咐道:“靠岸!”
顧雲初費勁地將落水之人拖了上去,水中漫着血腥的氣味,卻不是這個人的。見万俟暄他們已經趕了過來,她才站了起來,“我去換身乾爽的衣服,你們把他弄活了,看好。”她不是多管閒事,而是她記得之前在景意閣吃飯的時候,她和万俟暄隔壁那個雅間裡的人是誰,就是這個人掉下來的那個窗口。
她選了一件畫舫裡面樂師的衣服,還不算是裸露,款款走了出去。一個受了重傷掉入湖中的人已經送到醫館醫治,而被顧雲初硬拖上來的人,雖然已經轉醒,但因爲身份可疑,已經被万俟暄他們看住,官兵很快便到。判定他身份可疑,只是因爲他一身夜行衣,似乎是他刺傷了之前那人,實際通水性,只是顧雲初下水之後,破了他的氣,他嗆了幾口水,便被她拽了上來。
万俟暄一直站在顧雲初的身側,看到她完好無損,不由得皺眉,“你不是不會鳧水麼?”他原本的擔心化成了嗔怪。
顧雲初眉毛一挑,“王爺,那是三年前。”事實上,三年前發現了自己不會鳧水很吃虧之後,便一直在學習,半月前的那次跳湖,也不過是想再體驗一下那種感覺,才刻意沒有自助求生,就在自己想要求生的時候,才發現心裡累了,當時的那種念頭真可怕,是以她對着湖水還有幾分牴觸。
“你……”虧得他擔心了一場,最後嘆了一口氣,沒好氣道,“之前那落水的居然是……”
“我知道,”提起這事兒來,顧雲初擰了眉毛,“此事先瞞着,把人救活了再說。”官兵已經到了,推搡開幾人,見到了顧雲初。
爲首的人顯然是認識万俟暄的,“江陽王。”說着便行了一禮。
顧雲初也不在意,他們不認識自己都是正常的,“把人看好,莫讓他自盡。”她低頭踢了踢那個躺在地上被點了穴堵住了嘴的黑衣人。
“這是自然,小爺怎麼做還用你一介……”那官差很是傲慢,可是在感覺到顧雲初身上隱隱散發的氣勢時,忽然閉了嘴,他怎麼忘記了,能在江陽王身邊的女子能是普通人麼。是以,斂了傲慢,在万俟暄的怒氣還沒有爆發的時候遣着手下帶着那人走了。
“阿初。”万俟暄側頭,聲音忽然輕柔了起來,夜色深沉,華燈染盡了繁華,她的側影朦朧在了這夜景當中,也帶了幾分不真實感。
“嗯。”顧雲初好似這才察覺到了万俟暄有幾分不對勁,心下疑惑,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嫁給我吧。”他滿心期許,三年朝思暮想,始終惦念着這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