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啓朝學童入學,執的是古禮,乃該學童一生中相當重要的大事,因而慎重萬分。上至皇子皇孫,下至官宦子弟,若到啓蒙讀書之年,便有一整套複雜的儀式要遵,着學服、拜筆、入泮池,跨壁橋,上弘光殿,拜聖賢,行入學禮,樣樣馬虎不得。小寶兒早些時當差在御書房,沒福氣見這等場面。他的師傅年紀小時卻曾在“弘光殿”,也就是皇子貴族所在太學內伺候過,知道些個前塵往事的掌故。得空了,偶爾也會跟他細細說道,哪個今日瞧來高高在上的皇子,小時候頭一天上學,也曾被過長的玄色學服絆倒過;哪個現如今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權臣,當年當某皇子的伴讀,也曾跪在腳蹬上,眼淚汪汪地代人受過。小寶兒聽這些,往往聽過了一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有那個福分穿了玄色布衣,弄得乾乾淨淨去讀書識字。

如今,這等好事居然落到他頭上,害得他臨去私塾的晚上,興奮得整宿沒睡安穩。第二天一大早,小寶兒便拾掇齊整了,候在主子屋子外頭,等着拜別了蕭墨存,便拎了自己的小包袱到鎮子南邊的私塾去。昨兒個晚上,那個叫紅綢的兇女人已經過來傳了話,叫自己今早便動身,也無需帶什麼去,到了那邊,被褥衣物,吃穿用度都有人照應。小寶兒雖不喜這個女人,但仍乖巧地向她行了禮道謝。只見那紅綢拿着古里古怪的眼神瞧自己,首度不是呼呼喝喝,而是柔聲細語跟自己講話,臨了去,還掏出一個銀錠子讓自己想着什麼買去。

小寶兒雖然笨,可對誰待他好,卻有種小動物一般的直覺。他知道紅綢並不喜歡自己,這裡的許多人,除了自家主子外,還有那常常捉弄自己的徐二當家外,大概沒什麼人喜歡自己。不知爲何,小寶兒總覺得,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裡結了厚厚的冰霜和敵意,平白無故對上都要打上一個冷戰。他揣着銀子想了一夜,小腦袋裡疑惑萬分,這樣的紅綢,好得有些過分,不像個女土匪,倒像老家隔壁會繡花唱曲兒,會拿針線爲他縫補棉襖邊上露絮的姐姐。

這天雖然已經入春,可早晚仍然冷得夠嗆,小寶兒站那檐下,縮着肩膀,擡頭望早春乾淨剔透的天空,將手湊到嘴邊呵了一口熱氣,使勁搓了搓,又揣到外頭罩着的袖子裡頭。他怕將新棉襖弄髒,外頭仍然罩了件舊罩衣,凍得厲害了,才輕輕地跺腳移動下。

就這麼幾聲輕響,門內立即傳來一個男子壓低嗓門的威嚴聲音:“誰在外頭?”

小寶兒嚇了一跳,認得是那個徐達升口中所說的“頭一號小廝”,實質是這裡的大當家的聲音。這人好生令人害怕,站在跟前不說話,都能讓你噤若寒蟬,若是那眼角一掃,管保叫你逼出一身冷汗來。小寶兒素來最怕這等不怒而威的人,以前皇帝陛下如是,現如今這個大當家也如是。他被這麼一嚇,卻也沒來得及想,爲何這大當家宿在主子屋裡,只知道條件反射般垂了頭,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我。”

“老實候着,再弄出點聲來,決不輕饒。”

小寶兒不敢出聲,縮着脖子老老實實等着,小腦袋裡不禁憶起從前的種種好處來:主子待人寬厚,即便安歇着,卻也會準他進屋,絕不會放他大冷天在外頭凍得手腳僵硬。可這大當家一來,等閒見不着主子一面,這些好處自然也便通通沒了。正想着,卻聽見屋裡頭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大當家的嗓音,全然不似纔剛冷硬威儀,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怎的不多睡會?天還早着呢。”

主子低低地不知應了句什麼,那大當家又心疼又無奈地道:“是,終究還是讓你聽見了。他在外頭候着呢。”

屋裡又一陣輕響,俄而,傳來大當家帶笑的話:“一個小跟班,也值得你如此上心,知道了,我聽你的,不爲難他。”

屋裡靜了一會,就聽得大當家揚聲道:“來人,公子爺醒了,伺候梳洗。”

小寶兒習慣xing地想轉身跑去端熱水,回頭一見,卻已有邊上候着的好幾個下人魚貫送了東西進去。小寶兒有心幫忙,卻也插不進手去,瞧着這些做慣的活被別人包攬,心裡不禁有些黯然。卻在此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寶兒擡頭一看,是纔剛進去的一個丫鬟,此刻正夾着眼角不耐煩地瞪着他,沒好氣道:“走什麼神哪,叫了你兩三聲了,裡頭傳你進去呢。”

這裡的丫鬟小子,個個身手不凡,平日裡對小寶兒愛理不理,那瞧不起人的架勢比宮裡的公公端得還十足十。小寶兒見了他們,總也覺得自己短了半截,一句話不敢多說。此刻他忙低頭道了謝,放輕腳步走進屋裡,一股暖香夾着藥味撲鼻而來,正是平日聞慣了的味道。他不小心擡頭看了一眼,正見到那牀榻之上,自家主子半靠在那大當家懷裡,臉色倒比前些時瞧着好了些,他正要細看,卻被大當家冷冷掃了一眼,心中一凜,忙不迭垂下頭,忐忑不安地道:“主子——”

“小寶兒,今兒個就去私塾了,東西備齊了不曾?”蕭墨存見到他,臉色現出三分喜色,微笑着問道。

“紅綢姑娘說,我不用備什麼,那邊都有的。”

“是麼?”蕭墨存瞧了那大當家一眼,那大當家立即柔聲道:“放心吧,紅綢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也白跟了我這許些年了。”

蕭墨存淡淡地道:“她若有心辦,自然妥當,怕只怕她無心去辦,倒委屈小孩。”

沈慕銳一頓,摩挲他的肩膀,陪了笑道:“怎麼會,我親自吩咐了下去,她不敢不聽。”

“那就好。”蕭墨存點了點頭,淡淡一笑,伸出一隻手,對小寶兒道:“你過來。”

小寶兒慢騰騰挪了過來,蕭墨存拉住他,含笑仔細看了又看,道:“小寶兒,謝謝你。”

“謝,謝什麼?”小寶兒詫異得睜大眼,道:“主子,主子怎可對小寶兒說謝呢?”

“要謝的。”蕭墨存微笑着,輕而堅決地道:“你心思單純,潔淨如水,與你相處這許久,我心甚慰。更何況,你小小年紀,卻不辭辛苦來照顧我,還被我連累至此,我對你要說的,一個謝字,如何能盡數囊括?”

小寶兒聽不太明白蕭墨存的意思,卻不知爲何,只覺得主子此番說話,令人聽着心裡揪得難受,他眼眶蒙上一層水霧,喃喃地喚了一聲:“主子——”

蕭墨存拍拍他的手臂,微笑道:“今日賀你入學之喜,我卻沒無備好禮,旁人見我錦衣玉食,奢華萬分,殊不知那等精緻玩意兒,卻無一樣,真正屬於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句話相贈,也算對你的期許。”他沉吟了一會,摸摸小寶兒的臉,注視這張稚氣可愛的臉龐許久,方緩緩地道:“到什麼時候,都要儘量做一個快活的人,做自己覺得對的事,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小寶兒點點頭,垂下睫毛,兩行淚珠順着臉頰滑下。

“好孩子。”蕭墨存依依不捨地看着他,眼眸熠熠生輝,似要將他的模樣刻入心中一樣,半響,忽而一笑,道:“去吧。”

小寶兒迷迷瞪瞪地拜別而去,門外早已有人來接,專門送他去那私塾所在的。蕭墨存目送他小小的身影消失掉,不由籲出一口氣,疲倦地閉上眼,靠在沈慕銳懷裡一言不發。沈慕銳皺了眉,摩挲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問詢道:“墨存,我抱你躺下可好?”

蕭墨存睜開眼,道:“我覺着有些餓了,先吃點東西吧。”

沈慕銳笑道:“如此甚好,我正疑惑着,那藥你也服了三五貼了,怎不見效。”

蕭墨存垂下長睫,道:“有效的,你放心。”

沈慕銳呵呵低笑,在他額上親了一口,傳令衆僕役上了膳食等物。蕭墨存彷彿真的胃口甚好,用完了一整碗藥粥,沈慕銳瞧着,心裡放下一塊石頭。待他飯後,又陪他用了藥,便掂量着道:“墨存,盟內今日有些要務,需我親自到場,今日你自己休息可好?”

蕭墨存偏頭看着他,忽而淡淡一笑,道:“慕銳,我自來從未要求過你做任何事,不知爲何,今日卻想任xing一遭,我想你陪我。”

沈慕銳心裡初爲詫異,隨即驚喜,蕭墨存生xing清冷,猶如寒塘浸月,平素裡便是對親密無間的戀人,也甚少說這等話,更哪堪他此刻眼波瀲灩,內裡柔情畢露無疑。沈慕銳受寵若驚,心底滿滿,俱是喜樂無限,便是有天大的事,此刻也斷說不出拒絕之話。微一沉吟,便招人去給二當家徐達升傳話,將手頭要務,盡數卸到他手裡。可憐徐達升此刻正滿心煩躁,想着誰出的餿主意把小寶兒那個笨孩子送出去讀書,那孩子笨拙成那樣,能讀個屁書?害他平白沒了可逗樂之人,此刻再聽得首領如此傳話,登時跳了起來,狠狠罵道:“他媽的又推給老子,這事還有完沒完了?”

他雖罵罵咧咧,可卻盡忠職守,再不滿,卻也不敢違背盟主之令。這裡沈慕銳心滿意足地擁着蕭墨存,彷彿舊日溫情,盡皆重現,那其中遭遇的變故和欺瞞蕭墨存的愧疚,連同兩人重逢以來,因着蕭墨存異乎尋常的溫順而產生的隱約憂患,此刻都可忽略不計。他如釋重負,低頭笑道:“好了,現下我整個歸你,可滿意了?”

蕭墨存微笑道:“你本來便是整個歸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

沈慕銳喜道:“是,就如你也整個歸我一般。墨存,”他吻着他的鬢角眉眼,道:“我現下真是歡喜,好生歡喜。”

蕭墨存垂頭不語,半響,方擡頭一笑,低聲道:“銳,我想去外頭瞧瞧。”

沈慕銳遲疑道:“春寒料峭,你身子纔好了些——”

蕭墨存止住他,道:“我想去看看,好久,好久沒瞧瞧春天是怎生模樣了。”

沈慕銳心裡一軟,點頭道:“好,我陪你。”

一乘輕騎,滿城春色,楊柳吐蕊,迎春花點點嫩黃嬌美,若沒有經歷漫長的寒冬,沒有被那冷意一點點入侵到骨頭裡,你又怎能明白,瞧見嫩芽春花的感動?若沒有遭遇纏綿病榻,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痛苦和絕望,你又怎能理解,沐浴在春日暖陽之下,心裡涌上來的酸楚?

蕭墨存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在沈慕銳懷中,靜靜打量眼前一片綠原,遠處山澗淙淙,鳥語間或。再望過去,結實的黑色土地上,有早耕的農戶,拉着牛忙着勞作。懂事的孩童,儘管高度不及父親的腰,卻會三兩成羣,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勁頭,在後面扶着鐵犁。生的氣息,生活的氣息,爲了活着而努力的氣息,霎時間撲面而來,令他眼眶頓時有些溼潤。許是察覺到他的顫抖,沈慕銳體貼地抱緊他,柔聲問:“此處無甚好景緻,等你大好了,我再帶你踏足名川勝地去。”

蕭墨存搖搖頭,微笑道:“不用了,此處已然甚好,我很滿足。”

沈慕銳瞧着他興致頗好,心裡也很是欣喜,道:“你若喜歡,我便日日帶你過來又何妨。”

蕭墨存沒有回話,只含笑看着周遭一切,半響,方低聲道:“你是凌天盟首領,偌大的家當擔着,哪裡有空做這等事?今日來了,我已經很歡喜,夠了。”

沈慕銳心裡浮起一陣柔情和愧疚,緊了緊擁住他的臂膀,道:“此刻,我真願自己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只全心全意陪着你。”

蕭墨存幽幽地道:“是,若那樣該多好。”他籲出一口長氣,卻又笑道:“只是你若如此,便不是沈慕銳了。”

沈慕銳笑了起來,豪氣十足地道:“給我三五年光景,待我實現心中抱負,便能陪伴你了。”

蕭墨存輕輕一笑,卻不搭話。

兩人靜默着看那再尋常不過的鄉間景緻,少頃,蕭墨存擡頭道:“得了,我看夠了,回吧。”

沈慕銳應了一聲,調轉馬首,一聲輕斥,馬匹小跑起來。

春風微醺中,卻聽得蕭墨存道:“銳,我以前給你講過的戰役故事,你還記得不?”

那是當時在島上之時,閒來無事,蕭墨存曾講上一世看過的二戰經典戰役,挑揀了些,當故事那樣講給沈慕銳聽過。

沈慕銳笑道:“自然記得,只不知你從何編得的故事,精妙異常,我受益匪淺。”

蕭墨存喃喃地道:“那就好。”

沈慕銳有些猶豫,看着他美好的側臉,道:“墨存,明日,明日盟內有水陸道場,是,超度總壇上次死難的弟兄們,你,你來上個香,好不?”

蕭墨存垂下頭,掩飾住眼中的情緒,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去便是。”

似乎跟墨存一樣壓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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