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蕭墨存醒了來,尤自恍惚了好一會。

睡夢中彷彿跋山涉水,又彷彿翻騰江海,辛苦異常。醒來一睜眼,卻見頭頂雀鳴百花的絲綢繡帳,鼻端聞到自己常用的松柏香,伸手觸摸到的,是輕軟細棉的縐紗被,身下墊的,是一片滑涼如水的錦緞。

一切都是用慣了的東西,令他霎那間,以後仍呆在京師公子府的臥房,或者更早些,仍呆在宮裡尚書處西偏廳。

他略動一動,一陣痠痛立即從腰際傳來,牽引住密處那隱痛,疼得他禁不住“嘶——”了一聲。驟然間,墮崖經過,那熊熊的篝火,那篝火下,兩具□軀體的抵死纏綿,沈慕銳激情而兇猛的撞擊,自己放浪而忘情的呻吟和迎合,通通涌上腦海,蕭墨存啊的一聲,一下子揭開身上紗被,撩開衣襟,果然,那白玉般的胸膛上,佈滿星星點點的吻痕。

蕭墨存略呆了呆,卻偏偏在此時,聽得門扉被嘎吱一聲推開,蕭墨存立即拉回紗被,卻見沈慕銳端着托盤,一臉笑容地進來。

“醒了?”沈慕銳將托盤放在桌上,上前將他輕擁入懷,低聲道:“睡得可好,身上,可好些了?”

蕭墨存只覺腦袋轟的一下,臉紅如血,他扶着沈慕銳的胳膊,坐直了身子,卻牽動痛處,皺了眉頭,悶悶地道:“還行。”

“還疼麼?”沈慕銳的大手順着他的腰線向下,貼近臀部,柔聲道:“那晚,要得多了些,我一直怕你吃不消,瞧着你睡着不醒,心裡不知多擔心。”

“知道你還

??”蕭墨存橫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下回輪到你,你就知道什麼滋味。”

沈慕銳呵呵低笑,替他揉捏腰部,又起身倒了一盞清水,送到他嘴邊,待他含了進去,又親自端了漱盂來,蕭墨存漱了口,忽然擡起眼睛,瞧了沈慕銳半天,戲謔道:“我今日方知,沈大俠做起這小廝的活來,比小全兒可強多了。”

沈慕銳端過托盤裡的碗,舀了一勺,吹吹氣,送到蕭墨存面前,微笑道:“豈止小廝,你很快就會發現,連你那些貼身丫鬟,都比不上我。”

蕭墨存眨眨眼,吃了一口他喂的粥,道:“是啊,沈大俠一人身兼數職,保鏢、車伕、小廝、貼身丫鬟,哦,對了,還有廚師,你還會什麼?”

“還有火房裡燒火的,馬廄裡刷馬的,院子裡劈柴的,和,”沈慕銳曖昧一笑,低聲湊近他的耳朵道:“牙牀上暖牀的。”

蕭墨存臉上一片飛紅,順勢揪住他的衣襟,道:“如此,且讓本少爺試試,這妞瞧着粗皮糙肉,倒不知牀上功夫如何。”

“小的牀上功夫如何,少爺不是已經知道了麼?”沈慕銳順勢吻上他的耳廓頸項,啞着聲道:“或者,少爺要小的,再伺候一回?”

蕭墨存一把推開他,換上一臉平素的清淡表情道:“吃飯,食勿語。”

沈慕銳擡着碗的手一頓,怏怏地坐正了身子,嘆了口氣,認命地舀起碗裡的粥,送到蕭墨存嘴邊。

蕭墨存張嘴吃了,微笑道:“這粥味道不錯,似乎有藥膳在裡頭,誰弄的?”

沈慕銳看了他一眼,道:“真想知道?”

“怎麼啦?”蕭墨存睜大眼。

“天下第一神醫在此,這個東西,自然是他的手筆。來,張嘴。”沈慕銳臉色不變,口氣淡然得彷彿談論莫不相干的事情。

蕭墨存卻呆了呆,張嘴含下那口粥,只覺入口清香當中,帶了說不出的苦澀,想必一如那人此刻的心情。他嚥了下去,問道:“白析皓,知道我們

??”

“當然。”沈慕銳也不隱瞞,略點點頭。

蕭墨存沉默了一下,他以爲,按白析皓的脾性,若知道自己已與沈慕銳兩心相悅,必定要大鬧一場,說不定由愛變恨也未可知,卻哪裡知道,醒來吃的第一口食物,還是那人親手擬定的藥方。蕭墨存自問於情這一事上已是豁達,但也做不到這一步,天知道白析皓是以何種心情親手寫下這張方子的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伸手止住了沈慕銳喂粥的勺子,道:“我要去看看他。”

沈慕銳放下碗,也不反對,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問自己的心,若換成你,你當如何?”

“我

??”蕭墨存一時語塞。是啊,若是自己,哪怕心中恨不得遠遠逃開,卻也會強顏歡笑,甚至會開口祝福吧?只是那內裡的痛,又怎會與外人道哉?

“墨存,我不是不許你去見他,只是你要明白,見了面,你能如何呢?”沈慕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緩緩地道:“莫非,你能將心一剖爲二,一半給我,一半給他?”

“荒謬。”蕭墨存想也沒想,出言否認,隨即明白,這是沈慕銳在出言試探自己,他微紅了臉,含含糊糊道:“你,你明知道我不會

??”

沈慕銳呵呵低笑,擁緊了他道:“我知道。其實,愛慕你的人越多,我便越是得意,因爲那千萬人簇擁的晉陽公子,心底卻只有我一人。”

蕭墨存含水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卻也忍俊不禁,微微一笑,隨即又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我若見了,於事無補,於人無益,不如不見。”

“不僅如此,”沈慕銳接着道:“白析皓也算江湖上一響噹噹的角色,男子漢大丈夫,愛恨情仇,本來就該刀刃上見真章,痛痛快快纔是。你若是與之糾纏不斷,輪不到別人恥笑,白析皓自己就先瞧不起自己個,你說對不?”

蕭墨存皺眉道:“當斷不斷,確實不是我輩所爲,只是白神醫待我甚好,數次相救,一路扶住,即便不能還他的情,這恩義卻不能忘卻。”

沈慕銳一陣沉默,卻握着他的手不放。蕭墨存淡淡一笑,拍了他的手,柔聲道:“纔剛不是說,愛慕我的人越多,你心底越是得意麼?”

“是啊,”沈大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了,”蕭墨存微笑着哄他,道:“我只是見見他而已,咱們墮崖他一定着急壞了,尋到我們,偏又發現

??總之,人家一片赤誠,道謝總該需要的吧?”

沈慕銳搖頭笑道:“墨存,你甚小瞧了我。我豈是那起小雞肚腸,愛吃飛醋之人。只是

??”他話未說完,忽然停頓,道:“噓——,有人來了。”

不一會,門外即傳來剝琢之聲,一個男聲在外面道:“墨存,我進來可否?”

正是白析皓的聲音,蕭墨存與沈慕銳對視一眼,隱去眼底的詫異,朗聲道:“析皓,我尚未起身,勞煩你稍等片刻。”

沈慕銳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麼,蕭墨存安撫得拍拍他的手。沈慕銳回他一笑,幫他將搭載衣物架上的外袍取下,蕭墨存自己穿了,在沈慕銳幫助下繫好衣帶,勉力下牀,坐到邊上的黃梨木圈椅上,方道:“析皓,請進來吧。”

白析皓嘎吱一聲推開門扉,瞧見沈慕銳,似乎一呆,臉色越顯頹敗,隨即慘淡一笑,道:“沈大俠原來也在此啊。”

沈慕銳點頭致意,笑道:“沒辦法,墨存瞧着是大人,喂他喝個粥,卻跟小孩子似的非得哄着才行。羅羅嗦嗦地拖到此時,倒讓白神醫見笑了。

蕭墨存臉一紅,輕咳一聲,道:“析皓,請坐吧。”

白析皓瞧着兩人,一個神色飛揚,舉手投足俱是說不出的英雄氣概;另一個溫潤如玉,烏髮如漆,橫於胸前,眼角眉梢,新承雨露,多了三分平時見不到的柔美嬌媚。兩人間一望即知的默契柔情,在此間宛如一道枷鎖,緊緊地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深吸一口氣,道:“墨存,我有事想與你單獨說,不知沈大俠可否迴避?”

蕭墨存看向沈慕銳,微笑道:“這兩日不知前頭賑災的帳算得如何了,慕銳,你見過那陸先生,去幫我問問可好?”

“自然使得。”沈慕銳笑着答應了,回頭頗具威儀地看了白析皓一眼,拱拱手,大踏步走開。

蕭墨存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靜待白析皓開口,哪知那茶杯端了半日,白析皓卻始終一言不發,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目光悲傷到令他不忍相接。蕭墨存放下茶杯,朝他微微一笑,溫言道:“析皓,你要跟我說什麼?”

白析皓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將他的模樣銘刻入心一般,半響才啞着聲道:“你,終究還是選了他。”

蕭墨存嘆了口氣,擡起眼,正色道:“墮崖的時候我本以爲必死無疑,哪知一睜眼就見到慕銳的臉,那時候我就明白,世上煩惱,凡人自憂,他待我至此,我心底甚是歡喜。”

“你可知道,”白析皓含淚笑着說:“我也可以,隨你同生共死?”

“我知道。”蕭墨存輕聲回答,看着白析皓,痛苦地道:“正因我知道,所以,我更加不能讓你隨着來。”

白析皓笑了,眼淚卻終於奪眶而出,他漫不經心地仰起頭,道:“只可以給他一人?”

“是。”蕭墨存點點頭,眼眶不禁也有所潤溼,道:“上天下地,唯此一人。”

忽聽“喀嚓”一聲響,卻是白析皓坐着的椅子扶手,被他用力一掰,已然斷裂。白析皓站了起來,走近蕭墨存,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顫聲道:“墨存,若我死在你面前,你會不會記得我?”

蕭墨存一把攥緊他的手,瞪大眼睛,咬牙道:“若你膽敢如此,我必頃刻間必定將你忘得乾乾淨淨,即便偶爾想起,也會鄙夷唾棄。”

白析皓看着他,目光深邃而悲傷,半響,搖搖頭,悽然一笑,道:“我不會,放心。只是心痛欲裂,這麼活着,可真叫我爲難。”

“析皓,人生在世,並不是只有一個蕭墨存

??”蕭墨存喃喃地道。

白析皓反手握住他的手,呵呵低笑,兩行眼淚卻沿着臉頰淌下,低啞道:“我知道,只是,愛過你,卻叫我如何去愛旁人?”

“析皓

??”蕭墨存呆了,早知道白析皓喜歡自己,卻從沒想到他竟然用情如此之深。他一時間哽咽難言,任何話語,在這樣的情感之下,卻都顯得何其單薄,何其無力。

“莫哭,莫要流淚。”白析皓抽出另一隻手,顫巍巍地撫上他的臉頰,蕭墨存此時才發覺自己竟然也淚流滿面,他呆呆地任白析皓滾燙的手貼上自己的淚水,看着他努力微笑着,對自己說:“有你這點眼淚,我也不算白白來此一遭。以前,我爲難你甚多,今次,我斷不再爲難你了。我只是,來跟你辭行。”

“什,什麼?”

“我要走了。”白析皓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細細替他擦拭臉上的淚水,含淚微笑着道:“對不住,我食言了,我不能再站在你身後等你叫我。這裡,”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實在痛得不行,藥石無用,再呆下去,我怕受不住。所以,對不住,我要先走了。”

“析皓

??”

“你平時用的藥,我都寫好方子,讓錦芳照着給你煎服便是。城外饑民的流疫,也幸而不曾蔓延,我一併留了方子和施針之法在那幾個大夫之處,只要不出大亂子,你應該都能應付過來。”白析皓緩緩地說着,從頸部解下一條金色鏈子,上面墜着一顆龍眼大的黑色珍珠,輕輕替蕭墨存系在脖子上,略頓了頓,道:“這是我送你的,這顆珍珠採自東海,是極難得的,但其珍貴卻不在此。”

蕭墨存詫異地撫摸住頸項上的鏈子,聽白析皓緩緩地道:“這顆珍珠內藏有此世上最無味無色,殺人無形的毒藥,中毒者必死無疑,而且無藥可解。”

“爲什麼,給我這個?”

“世事難料。”白析皓頓了頓,微笑道:“若有一天,你真恨一個人,卻又無法取之性命,將這顆珍珠捏碎,投入水中,既能殺人於無形。自己動手,總比你,要求助他人來得強不是?”

“不,我不會想要殺誰

??”蕭墨存扯住鏈子,想將之取下。

“別動。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斷不會無故取人性命。只是我身無長物,再無法留你身邊保護你。就留下這個吧,留着它,也算一種利器,或者臨危之際,可以救自己一命。”白析皓哀傷而懇切地道:“留着它,全當我,在你身邊陪着你一樣,好麼?”

“析皓

??”蕭墨存哽咽難言,只抓住他的手,萬般不捨,但又深知,留下他,卻是毫無理由。

白析皓深情凝望他,顫抖着手,捧起他的臉,狠狠吻上他的脣,輾轉反側之間,道不盡的相思與絕望,無可奈何與斷腕訣別。隨後,兩脣分開,猶自耳鬢廝磨,貼着他的臉,低聲道:“江湖多風波,你,萬事小心。”

“嗯。”蕭墨存呆呆地點頭。

“身子最要緊,莫逞強,知道麼?”

“嗯。”

白析皓再貪婪地端詳他一會,毅然退後兩步,走到門邊,回頭微微一笑,宛若千樹萬樹的綠葉春花,悄然綻放;宛若時光倒流,他,又回到那山莊內,翩然不染塵俗的神仙醫師。他就帶着這種笑,揮揮手,對蕭墨存道:“那麼,再見了,墨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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