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說的含糊不清,記者們不滿意,兇猛追問什麼是意外,怎麼會是意外,是哪種意外……白路服了,指着天空大喊:“飛碟。”然後蹲下身體,在衆人腿間穿梭,片刻後擠出人羣,撒開腳丫子就跑。
快速跑出兩百多米,路邊是丫子的跑車,車門大開。白路上車後,汽車一溜煙跑遠。
鴨子的礦在冀西一處山溝裡,這地方有十幾家礦場,鴨子的礦是其中最小的三家礦場之一,以前曾出過事,牽連進去幾個人,那些人勤挖門道,求到鴨子身上。後來那些人的事情大事化小,這家礦就換了主人。
鴨子做人還算湊合,接手礦場以後,第一件事是花大錢搞安全生產,礦洞必須符合安全條例,才允許採礦。
在解決安全問題之後,鴨子給工人的工資也要稍高一些。
在某些地方,礦工挖媒是按筐計算價錢,如今是機械化採集,不會這麼落後,大礦場很正規,國營礦區尤其正規,基本全部是是機械化操作。
鴨子的礦雖然不算最大,卻是絕對夠他賺錢。
礦這東西講脈,如果礦區在礦脈上,隨便挖都有錢賺。冀西這一片礦區算是富礦區。
大礦場挖煤會深入地下數百上千米,甚至數千米,黑暗不說,陰冷、潮溼,反正是非人待遇。地下世界是一層層的,礦口位置有車代步,坐上半小時也是常事。然後再步行前往。
想象一下,在很深很深的地下,除去燈光,就只有你的工作,好象被世界遺棄了一樣;而這種遺棄還帶着危險,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上不來了,你會怎樣?
世界永遠是不公平的,有許多人冒着生命危險去挖礦,就爲給家人掙一口飯吃,而有些人卻可以去標準飯店吃幾千塊一頓的飯。
鴨子的礦以前發生過透水事故。是違章作業。也是死了七個人,礦主把礦賠出去,才保住自己和當地某幾位領導。
鴨子接手後,明令有疑必探。寧肯不賺錢。也得保證礦的安全。讓礦工活下來。
什麼是透水?就是挖礦時一不小心挖到地下水、或是有積水的廢棄坑道。從某種角度來說,挖到地下水和打井沒什麼區別,巨大壓力狂噴而出。死幾個人都是輕的,塌陷是常有的事。
冀西這一片礦區,光新聞有報道的,就發生過四起透水事件,每一次都死人。不過沒人在意,如今,鴨子的礦又透水了。
這就是私人礦區的悲哀,國營礦區在挖礦前做整體規劃,會有計劃有步驟的一點點挖,一切以安全爲前提。私礦沒這麼多講究,煤就在地下,你挖到就是你的,所以會瘋搶,有時候會發生兩家煤礦挖通的事情。
另外呢,再說一下人命的價錢,礦工多是郊區農民,老話說入礦三分險,人一進到地下,命就不是自己的,每次能活着出來都是一種慶幸。
尤其在私礦挖煤,有的工人甚至盼着死亡,只要人死掉,就會有十幾二十萬左右的賠償金送到家裡。
而這筆錢賠到以後,礦場就當沒事發生,死人那家在發送走人以後,繼續過日子。
冀西這一片礦區的人命價在二十二萬到二十七萬之間,鴨子的礦是二十七萬。
原本,他不想接手煤礦,可是高遠說,礦在你手裡,做好安全保障,總比交到別人手裡瞎糊弄好,起碼能保證你的挖煤工人多一些活下來的機會。
於是鴨子就接手了,這幾年做的也確實不錯,雖然和其它礦比較,錢賺的不多,但是賺的心安,只出過幾起輕微事故,且沒有人員受傷。
鴨子很驕傲,常和別人吹牛皮,一樣是礦,我的礦就沒出過一條人命官司,說明只要用心做好好做,礦場也能變成安全福地。
可是這一次,他的福地出事了,而且又是透水事故。
鴨子很在意礦區事情,還沒出北城就開始高速前進,等上高速之後,速度直接幹到一百六。如果不是白路攔着,這傢伙能幹到一百八,甚至兩百也說不定。
在高速上行駛三個多小時,走國道一個多小時,開到一個鎮子。鎮子把頭有個大院子,鴨子開車進去。
屋裡面坐着倆青年,看見鴨子的跑車,趕忙迎出來:“龍哥。”
鴨子沉着臉下車:“去礦區。”
倆青年趕忙坐到後面一輛越野大吉普,等鴨子和白路上車後,越野車開出院子,開出鎮子,開上山路。
礦區的路很難走,外面修的再好,常走車的地方都是坑坑窪窪。白路好象坐碰碰車一樣顛簸到礦場。在這裡,只有一片漆黑,看來看去都是煤。然後是兩排活動廠房。
大越野車一開進礦場,就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微胖青年跑過來,身後跟着三名手下。
待看到鴨子下車,三十多歲那人趕忙打招呼:“龍哥。”
鴨子面沉似水,一句話沒說,上去就是一大腳,把那人踹倒在黑地上。
那人趕忙站起來:“龍哥別生氣,這次是我不好,可我也是被猴三那個王八蛋被騙了。”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鴨子更生氣,跟着又是一腳,罵道:“我草你大爺,劉胖子,老子想殺了你,你給我等着。”站在場地中間大喊:“王長貴!你給我滾出來。”
劉胖子又爬起來小聲說道:“長貴叔沒上來。”
鴨子更怒,擡手一個大耳光子:“你他馬的怎麼不下井?讓長貴叔下去?我草你大爺,你等着,你給我等着,我不扒你一層皮,老子,老子,你等着。”
鴨子氣了好一會兒。努力壓下脾氣,低聲問道:“幾個人?”
“七個,就七個。”劉胖子小心回話。
結果這頭豬又說錯話了,鴨子抄起活動房門口的鐵鍬,呼地朝劉胖子劈下來,劉胖子嚇得面色蒼白,轉身就跑。
鴨子沒劈到人,把鐵鍬砸過去,一樣沒砸到,氣得渾身直哆嗦。指着劉胖子說:“我草你大爺的。就七個?你竟然說就七個?”
“龍哥,我錯了,龍哥,你饒了我吧。”劉胖子站在遠處求饒。
“我饒你?誰他馬的饒我?七條人命。還有長貴叔一個。誰饒了他們?”
高遠五個人都是大學生。平時少說髒話,可是今天,鴨子一開口就是髒話。一開口就是國罵,可見其有多氣憤。
從鴨子的表現可以看出,人在氣憤的時候罵上幾句髒話,可以緩解鬱悶情緒。
眼見鴨子不消氣,劉胖子說:“龍哥,市局來人了,有公安的、煤炭的、還有技術監督的、在調查事故原因。”
“我調查你個腦袋,透水透水,還怎麼調查?能把水調查沒了麼?”鴨子氣憤不已,緩上一分鐘,壓住脾氣問道:“賠錢了麼?”
“沒有。”劉胖子的回話又一次激怒鴨子,這傢伙紅着眼睛跑向地上的鐵鍬,揀起來之後就去劈劉胖子。
鴨子不光是生氣,還有傷心,這七條人命都和他有關,是在他的礦工作才失去性命。
見鴨子又衝過去,劉胖子轉身就跑。
鴨子追了百多米,追不上,把鐵鍬一丟,指着劉胖子說:“去取錢,一家三十萬,天黑之前我要看到錢。”
“龍哥,多了。”劉胖子提醒道。
“再他馬的廢話,老子把你丟進井裡。”鴨子大罵道。
在沒來礦區之前,鴨子表現的很正常,雖然不多話,可也是該說的說該做的做,只比正常時候稍悶一些而已。等到達礦區,這傢伙再也壓不住心裡的氣憤,終於狂爆而出。
劉胖子趕忙應下來,招呼三個跟班,開上一輛越野車去縣裡。
等劉胖子離開,鴨子頹廢蹲在地上,看着一道道黑色的車轍發呆。
整個過程,白路只在邊上看着。在今天以前,他從沒見過鴨子發這麼大脾氣,按小說裡的說法,絕對的王八之氣,相當剽悍。
見鴨子終於安靜下來,白路走過去說話:“先解決事情。”
“對,解決事情。”鴨子拿出電話,撥出一個號碼:“於叔麼?啊,啊,啊,好的,我知道了。”
等掛電話後,鴨子平靜說話:“省裡下來人,明顯要搞大這個事情。”
這就是高遠和白路事先擔心的事情,不怕發生事情,就怕有人藉機生事。
白路說:“讓他們搞。”
鴨子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大不了不要這個礦,誰能奈我何?”
他說的輕巧,事實是隻要發生事故,法人絕對逃不掉責任,就看責任是大是小,折騰你是輕是重了。
透水事件發生在昨天傍晚,不到一天時間,鴨子出現在礦區,態度很端正,接下來只要安撫住遇難家屬,事情就可以了結。剩下的就是打點,打點好各個部門,讓他們放手。
可現在是省裡來人,簡單的打點肯定不成,得另想辦法纔是。
因爲煤礦出事,市裡來人封礦,工人全部休息,偌大礦場只剩很少幾個人,顯得很空。鴨子蹲了會兒,起身道:“進屋坐。”
白路搖頭:“不坐。”
鴨子嘆口氣:“那就不做。”說完這句話,高遠打過來電話:“什麼情況?”
“省裡下來人查,市裡的已經下來了。”鴨子回道。
高遠說:“知道了。”掛上電話。
鴨子收起電話,問白路:“餓麼?”
“不餓。”白路回話。
“我也不餓。”鴨子苦笑着嘟囔一句,跟着又說:“在接礦的第一年,我做好一切出事準備,那時候常想,就算出幾條人命也正常,全天下礦井有哪個井沒出人命?可我到底想錯了,到底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