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對是一次難忘的水上旅行。
程似錦後來也許淡忘了很多在香草溪的日子,但乘坐木排漂流,在他生命中的記憶應該是清晰的、永遠是新鮮的。
木排過了落米巖,水流很急,也就很不費勁地直接出了香草溪口,進入了無數像香草溪一樣的澗流匯成的大河。這些澗流就像一條條從山衝裡游出來的小蛇,終於融進了可以修煉成龍的大江大河裡了。
這條大河叫大瑤河。
大瑤河出了大瑤山就跟另一條河匯合成瀟水。瀟水流到永州與別的河匯合成湘江。湘江一路過衡陽,到長沙,入洞庭,再匯入長江…….過去放排的,走的就是這樣一條水道,一直把木材運到長江邊的那一座座城市。往返一趟經常是幾個月,甚至半年。
香草溪口有一個寨子,叫坪口,住着天保四兄妹。兄弟兩人討了婆娘成了家,姐妹兩人招了郎仔也成了家。四戶人家如今也有十來口人,像個小寨子了。瑤山看重女子,一般都是女子招郎入贅的多,瑤語叫“糾郎端”。他們跟蓋草一樣姓吳,是最早搬出香草溪的一戶人家繁衍起來的,自然也屬香草溪管轄。
木排出了香草溪,他們的第一頓午飯就落在坪口。借吃飯的當口,麥慶富順便也講了村裡修路的事,說這次放排就是賣了村裡的木材籌集資金。四戶人家雖說是一脈祖宗出來的,但都是分戶另過,當家的都來了陪酒。聽了麥慶富說的,二話沒說,答應把分攤到人頭上的款項及時上交。當聽到麥慶富介紹程似錦,說他爲村裡修路捐款的事,都大爲感動,說香草溪遇上了好人。
程似錦說,不是香草溪遇上了好人,是他程似錦遇到了香草溪的好人。
這四兄妹死命要敬程似錦的酒,程似錦不喝酒,只有以茶代,他們也不管,用酒跟程似錦的茶水碰了、喝了。
酒足飯飽,他們繼續上路。說要趕這趟端午水,早早把木材送出去。如果水過了,行排就慢,遇到深潭水不流動,還得要拉縴,那就更麻煩。
客氣了幾句,他們也不好再留,只給排上帶了些端午做的油炸子。兩張排上的人一齊道了謝,就揮手上了木排。
木排在大河裡,舒展了很多,把排棹揚起,棹頭掛在鐵環上,只認準了方向任它往前面遊。因爲下雨,還是北風,他們索性竹篙也不用,從裝衣物的塑料袋裡,扯出兩張被單來,將兩根竹篙支起,把被單系牢在竹篙上,就成了兩張風帆。那木牌順了風,自是比先前用竹篙撐還快了許多。
沙鱉他們那張排也跟着把風帆舉了起來,跟在他們後面。
百順說,這下好了,排不用撐了,怎麼耍呢?
蓋草問,帶了紙牌沒有,打牌最好過日子。
百順說,沒帶。
蓋草說,那就下三三棋。
百順說,要得,好久沒下三三棋了。他用刀在圓木上劃了三個框框,再直的斜的劃了幾道線,就成了一個棋盤。他剝了巴掌大一塊木皮扔給蓋草,要他執黑子;自己削了一塊木片,用手掰成小塊當白子。兩人就布子設局下起棋來。
程似錦第一次看這種奇怪的棋。
看他們下過幾盤,再聽蓋草和百順的講解,程似錦很快明白了這種棋的下法,也感知到了下棋的有趣。
三三棋盤是由三個大小相套的正方形組成,三個正方形同一方向上的頂點和邊上的中點都分別相連,有4條斜線連接四個頂角,4條豎線連接3個正方形對應角邊中點的線,最小的正方形完全空心,由此構成了20條直線、24個點,即24個棋眼。對弈雙方各執不同的12枚棋子,下棋時分兩個步驟進行,先放子,再走子。放子時,一方放成三點一線稱爲喊三,就壓住對方一子,使之不能放成三,雙方被壓住的子,在走子前都拿出。走子時,先走者無子走,叫“被關住”,自然認輸。一方走成三點一線也稱爲“喊三”,可拿掉對方一子,誰的棋子無法走成三子一線或無路可走時爲輸。
程似錦起初以爲是小孩子玩的無聊遊戲,但他很快發現,下三三棋還真有一番學問。放子時,一定要想方設法放成三點一線、二線、三線,壓掉對方一子;走子時,要爲自己造成三多的局面,努力阻止對方有三,特別要努力使自己形成堅不可摧的“推龍三”,即接連不斷地喊三,拿掉對方的子,使對方行不成三,沒有任何喘息和還手的機會。達到這種境界,則無往而不勝,對方沒有講和的餘地,只有徹底認輸。
程似錦也參與了進來,覺得下這樣的棋奧妙無比,其樂無窮。
蓋草說,這種棋有點哲學味道,跟老子在《道德經》中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很相符,三個棋子,可以變幻無窮,不斷轉化,形成無數種狀況;《易經》裡也說,“知三通大道”,懂得了“三”的道理,就等於知曉了事物變化的規律,從而一通百通。——哈哈,這個棋,有味!
程似錦覺得在木排上下棋,比單純在木排上看風景有趣味得多,也充實得多。
他想,這或許就是古代隱士過的漁樵生活吧。
新奇、自在、快樂……這就是程似錦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