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那座隱蔽的監獄裡,有很多跟程似錦一樣級別的官員在這裡服刑。作爲“扶貧貪官”第一人,他的案子早已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曾經一度引發了社會各界對“貪腐之惡”與“扶貧之善”的激烈爭議。
採訪他的時候,他正在給新入獄的“同類”作現身說法報告,聽負責管理他的獄警說,程似錦在獄中很配合,每次安排他作報告他都很愉快地接受,報告的效果也很好。監獄規定,一次報告可以加減刑分兩分。程似錦私下透露,他希望通過自己積極的表現,多立功,早點出獄。他說,他這輩子還沒有真正地好好享受生活。他曾經透露,在南方一個遙遠的山林,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到那裡去,快樂地活幾年,然後安靜地死去…….
對記者的採訪,程似錦似乎司空見慣。他說,我的故事已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所有你們感興趣的東西案卷上都有,你去找出來看看就是了。我是罪人,隨你們怎麼添油加醋都可以的;很抱歉,我累了,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在檢察院查看程似錦的案卷,我意外地發現了程似錦寫的三封信。從信中看,他是在身患絕症對生命無望的決絕中,留下這三封遺書去選擇自己理想的死法。
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沒有死,現在還在獄中好好地活着!
第一封信:寫給妻子的信
丹青:
我親愛的妻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些年來,你也知道,我被病痛折磨得已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因爲我的病,你付出了很多,也忍受了很多。帶着對你的感激和對這個世界的厭倦,我只有無可奈何地跟你告別了。
妙可已成人,也很有出息,對她我大可放心。除了你,這個世界已沒有讓我牽掛的人了。
對不起,就讓我這樣走吧。
似錦即日
第二封信:寫給女兒的信
妙可:
我親愛的女兒!我很擔心,你打不通我的電話的時候,一定很着急。沒事,也許媽媽會告訴你這一切。其實,要是沒有這惱人的病,我不會選擇離開你,離開你媽媽。
經常聽你在電話中描述你快樂的工作和生活,很羨慕你,也爲你高興。你說你很喜歡你所選擇的海洋生物研究這一職業,看得出你已經全身心投入這一事業。澳洲是世界海洋生物研究最好的地方,相信你在這一領域定會有所建樹。
每一個國度都有其迷人的地方,通過你的介紹,我對澳洲也很嚮往,也盼望能在退休後能如願帶着媽媽與你相聚,跟着你去看澳洲的袋鼠島、企鵝島、波浪巖,去獵人谷品嚐葡萄美酒,去大堡礁釣魚,去費沙島的麥肯錫湖看湛藍的湖水,感受海沙連天的壯麗,還有湖底那讓人迷醉的沙丘…….
妙可,人生註定會有很多遺憾。父親幾十年庸庸碌碌,回頭卻是恍若一夢,得到的是空,想往的也是空。按理說,心空了,也就靜了,但爸爸內心一直惶恐彷徨,找不到依託。我想這會不會是一個人瀕死的絕望呢?
妙可,爸爸還是去尋找一個能讓我安靜離去的地方吧!不要找我,爸爸現在害怕熱鬧,只想一個人悄悄地遠行…….
真心地祝福你,我親愛的女兒!
父字即日
第三封信:寫給組織的信
市委: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請不要誤解我有什麼不良動機。相信所有的人都不會理解,我現在所遭受的處境——一種被惱人的病魔所折磨的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不是因爲病可以喪命,而是因爲這種無法確診卻又真實存在的病痛,讓我於絕望中苦痛難捱。
我不是一個輕易選擇逃避的懦夫,在組織熟悉的履歷裡,我爲自己的理想努力過、奮鬥過,這座城市有我付出的心血,也有我的光榮與夢想。爲什麼總是個體藉助羣體的力量滿足自己的私慾,而不是每一個都做好自己的事讓羣體得益呢?這一點,我始終不明白。
當一個人覺得活着是一種痛苦的時候,我覺得最好的方式就是選擇死亡。而最好的死亡方式又是什麼呢,我還沒想清楚。不過,我是真的沒有苟活下去的決心了。不管選擇什麼樣的方式去死,對於大家來說都是好事——不,應該對於人類來說也是好事。這個國家,養一個無用的官員遠比養一頭牛養一頭豬,或者種一棵樹一株水稻的代價要大得多,我不知道能量守恆是不是絕對的,如果是,我希望死亡後我能被跟我相當的一頭豬所替代,最好跟相當的一棵樹替代,讓這棵樹爲這個世界多製造一點氧氣,而不是製造廢氣與麻煩。
希望這些氧氣只養活一些鳥和一些花朵,而不是養活一些跟我一樣蠢笨、自私、貪婪的人。
也許我真的瘋了!
程似錦
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