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啊!”王思宇在心裡暗自嘆息一聲,只好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皺眉道:“大師,您是?”
靜齋大師依舊是以前那身打扮,衣着簡樸,袖口上還打了補丁,只是衣服上異常乾淨,給人以微塵不沾的脫俗之感,他舍了旁邊幾位僧人,微笑着走過來,雙手合十道:“王施主,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們曾在方施主家見過面,老衲法號靜齋。”
王思宇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趕忙上前幾步,滿臉歉意地道:“原來是靜齋大師,想起來了,我還曾經聽過您彈奏一首曲子,看我這糟糕的記性,真是失禮了。”
說完後,他又轉過頭來,瞥了廖景卿一眼,卻見她正蹙着眉頭,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水眸之中透着一絲茫然,王思宇的心頭陡然一顫,立時就有些心虛,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地笑了笑,輕聲道:“姐,這位是古華寺的靜齋大師,琴技高超,頗有古韻。”
廖景卿緩緩走過來,微笑道:“靜齋大師好,以前就曾經聽過大師的名號,今天有緣得見,真是一大幸事。”
靜齋大師的目光轉到廖景卿身上,他見面前的少婦淡若煙柳,嫋娜多姿,竟有種超凡脫俗的明豔秀美,也不禁暗暗稱奇,仔細打量了廖景卿幾眼,便微微一笑,搖頭道:“廖主持人說笑了,能在這裡見到您,也是我的榮幸。”
廖景卿面露驚訝之色,柔聲道:“大師真有大神通,怎麼會知道我?”
靜齋大師忙搖頭道:“廖主持人說笑了,這可不是神通,只是當初南木法師在省臺做節目時,老衲也在現場,不過只是坐在觀衆席,我的兩位師兄是在嘉賓席作陪。”
廖景卿這才恍然大悟,禁不住莞爾一笑,那笑容恰似春花初綻,嬌豔動人,極盡妍態,即便是靜齋大師,也爲之心神一蕩,默唸了幾聲佛號後,靜齋不禁喟然感慨道:“已經快有五年未曾見面了,廖主持人還是風采依舊,真是讓人驚歎!”
三人站在院子裡寒暄了幾句,就有僧人急匆匆地走到靜齋大師身邊,低聲耳語幾句,只說市宗教管理局和旅遊局的領導要來視察,主持方丈請大師過去商量接待事宜,靜齋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嘆了口氣,就笑着與兩人打了招呼,又要了名片,便轉身向前院走去。
在後殿轉了十幾分鍾,兩人便下了山,駕車返回玉州,一路之上,廖景卿秀眉微蹙,默不作聲,王思宇怕言多語失,也就不敢吭聲,只是閉着雙眼,把頭靠在車窗上,佯裝打盹,內心卻是懊惱不已,意外遇到靜齋大師,怕是惹出了麻煩,看情形,廖景卿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懷疑,只要她想到手機變聲器這一節,自己這個陌生人的身份就會立即暴光。
不知不覺間,在接近晌午的時候,小車開到市區,兩人先是找家餐館吃飯,王思宇剛剛吃了半盤餃子,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卻是何種良打來的,接通後,何仲良笑着道:“王兄,來趟儷景山莊,老闆有請。”
王思宇忙點頭說好,和廖景卿告了別,便出了餐廳,打車來到方如鏡家,卻見院裡停了一溜高級轎車,他進了屋子,只見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倒是坐了不少人,足有十幾個,衆人神態不一,有人在閉目養神,有人則一邊吸着煙,一邊輕聲交談,但衆人臉上的表情都極爲複雜,除了兩三位依舊談笑風生外,其餘衆人都是滿臉的凝重,憂慮之色溢於言表,屋子裡的氣氛出奇地壓抑。
王思宇擡眼望去,這些人大半都有方家背景,雖未曾有過深交,不過也曾見了幾面,都有些印象,方如鏡調離本省,對這些方系人馬來說,顯然不是件好事,沒了主心骨,這些人以後的日子多半會很難過,想必方如鏡此時叫他們來,也是意圖安撫人心。
但衆人都是官場中的精英翹楚,哪裡會不清楚,假如方如鏡的調離既成事實,那麼省城方系也就名存實亡,用不了多久,這個曾經盤踞省城多年,令各方忌憚的勢力,就會土崩瓦解,這就是絕大多數地方派系的侷限性,在座諸位雖然沒有明言,但許多人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都已開始四處活動,開始另謀出路了。
何仲良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手把圍欄,瞧見王思宇走進屋子,便微笑着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坐下,二人四目相對,各自點點頭,悄然無聲地打過招呼,王思宇便走到角落的沙發邊坐下,伸手從茶几上摸了一份報紙,一邊喝着茶水,一邊看着報,過了幾分鐘,就聽何仲良大聲喊着:“張副廳長,老闆有請。”
王思宇擡眼望去,卻見一個胖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樓梯,而樓上一位清瘦男人,則騰騰地往樓下走,那人王思宇倒很熟悉,是玉州市檢察院的蔡院長,他此時的面色不太好,眉頭凝成了一個粗重的疙瘩,與張副廳長在樓梯中間相遇時,兩人只輕輕握了手,卻沒有說話,張副廳長搖搖晃晃地上了樓,蔡院長轉頭望了一眼,便輕輕嘆了口氣,徑直下了樓,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三五分鐘後,外面就傳來一陣馬達轟鳴的聲音,一輛黑色奧迪車緩緩地駛出院落。
坐在沙發上等了足足兩個多小時,眼見着一個個人安靜地上樓,又悄悄地離開,王思宇把報紙看了好些遍,等得頗爲不耐煩,索性把報紙蓋在臉上,閉着眼睛眯了一會,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半夢半醒之間,肩頭忽地被人輕輕拍了拍,王思宇猛然睜開雙眼,只見何仲良正微笑着站在面前,擡手向樓上指了指,王思宇會意,站起身子,向樓上走去,而此時一樓客廳裡已經空無一人。
寬敞明亮的書房裡,方如鏡坐在皮椅上,似乎也有些睏倦,眯了半晌,才悠悠睜開雙眼,衝着坐在對面的王思宇笑了笑,沉聲道:“你這小子,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想到張陽驕縱半生,到老竟然栽到你的手裡。”
王思宇笑了笑,連忙擺手道:“方書記,我哪有那本事,都是誤打誤撞罷了,原來只想打個兔子,沒想到會撂倒一個熊瞎子,不過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搞清楚,在案子已經被壓下來了,他張陽爲什麼會急着出逃。”
方如鏡輕輕地‘哼’了一聲,目光凌厲地在他面上掃過,接着眯起雙眼,搖頭道:“你啊,不清楚的事情還多着呢,以後做事要慎重些,不是每次都會有好運氣的。”
王思宇摸着鼻子笑了笑,滿臉的尷尬,仔細想想,自己的骨子裡似乎有種喜歡冒險的天性,按常理來講,這在官場之中肯定會碰得頭破血流,但正如周松林從前所說的,自己確實是個福將,每次要緊關頭,總能化險爲夷,否極泰來,倒真是個異數,想到這,王思宇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低頭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後,正襟危坐,擺出了聆聽教誨的恭敬姿態。
方如鏡緩緩呻了一口茶,擺弄着手裡的茶杯,沉吟道:“小宇,我要去華中任職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祝賀方書記高升。”
方如鏡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下,臉上非但沒有露出喜悅之色,反而有些黯淡無光,默然半晌,他才擺手道:“有得有失罷了,倒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王思宇‘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心中卻在琢磨,方如鏡要調走的消息,本來應該被嚴格控制在極小的範圍之內,這麼快被泄露出來,顯然是有心人在大造輿論,怕的是他在離任前的緩衝期內,突擊提拔幹部吧,畢竟這是官場常態,每個人在離任前,都要對老部下有所安排,但現在外面已經把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那方如鏡恐怕就不好有所行動了。
方如鏡雙目微閉,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過了許久,他緩緩從皮椅上站起,走到窗邊,眺望着遠處的風景,默立半晌,沉聲道:“去了西山縣好好幹,當初我在春江市之所以會輸給張陽,就是因爲在縣裡工作的時間短了些,而且在以往的工作經歷上,過於偏重黨務,政務上的成績不夠突出,不如張陽均衡,政績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政績是萬萬不能的,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必須要在‘能吏’二字上下功夫,既要懂得抓經濟,又要懂得抓黨務,要學會兩條腿走路,這點你務必要牢記。”
王思宇端起茶杯,輕輕品上一口,默默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明白!”
方如鏡走到書櫃旁,從裡面挑了幾本書,又將三個厚厚的日記本放在書上面,輕輕拍了拍,沉聲道:“這幾本書你要好好看看,另外,日記裡的內容是我從政多年的一些心得,你可以拿去參詳,但要記得保存好,不能流傳出去。”
王思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站起身來,輕聲道:“方書記,請你放心。”
方如鏡笑了笑,伸手拿起一本日記,信手翻了幾頁,悵然道:“宦海沉浮,很多東西都是要自己去體會的,我之所以不讓子女從政,就是因爲仕途險惡,非常人所能行,你能否適合走這條路,還要仔細觀察幾年,當年和我同一時期的所謂政壇新秀,後來大多折戟沉沙,大哥前些日子打來電話,希望我能在離職前把你安排好,我沒有同意,就是怕害了你,明白嗎?”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輕點頭,眼前又浮現起那個肥碩的身影來,沒想到方如海身在江南省,依然時刻牽掛着自己,這份恩情,真是難以爲報,以後真要在仕途上加把力了,不要讓老人家失望,只是那個曾讓自己爲之心動的小師母,已經離自己愈來愈遠了,師恩如海,哪裡能再生出那種念頭來,王思宇輕輕嘆了口氣,已決心把那位千嬌百媚的小師母徹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