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南山區區長柯志剛的車上,一直秉持低調做人、謹慎爲官的賴家義難得地有了幾分張揚,他斜靠着身子駕着二郎腿,額頭微微後仰,以一種有些高傲的姿態看着柯志剛區長,想起剛纔常務副市長袁保國說的那番話,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柯區長,這些天陪着那上海來的老闆東奔西走,可真是辛苦你了,袁市長心裡其實挺贊成機械廠改制的,否則也用不着特意跑這一趟,你不用擔心……”
旁邊的柯志剛是個約莫五十多歲的老頭,一張馬臉滿是歲月的痕跡,笑起來嘴角、眼角堆起一大片褶子,看上去有些像是癩皮狗,他似乎並未察覺賴家義這有些逾越的話,嘆口氣答道,“雖然這次機械廠上交了將近一百萬的稅款,可裡間究竟是啥情況,咱們也心知肚明,只想着能儘早改制,少給我添堵,讓我能安安穩穩退休,回家養老就心滿意足了。”
賴家義心頭猛地竄起一股無名火,但很快就又壓了下去,他只略帶輕蔑地掃了柯志剛一眼,心想就你這腦子和眼力,也難怪有你老丈人的背景還混成這副模樣,“呵呵,幸虧區長您這話沒在袁市長面前說,否則兄弟我這張老臉可沒地方擱咯。”
柯志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可畢竟賴家義還是他的下屬,自以爲說那樣的話也沒什麼,“現在國企就這麼回事,又不是獨獨機械廠一家,再者說了,機械廠目前的處境也不完全是你的責任,你能幹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了,袁市長剛纔不還誇你來着嗎?”
“唉,看着機械廠垮下去我心裡也難受啊,如果這次改制能讓機械廠起死回生,就是不做這個廠長書記我也心甘情願。”
“有你這番話就夠了,區裡也不會不考慮你這些年做出的成績……有時間就多跟上海的關老闆走動走動,機械廠真要是改制,區裡肯定是要放手的,這個改制組組長,袁市長也說了,非你莫屬。”
原來是計較這個,難怪話裡話外都長着刺,還真以爲你有多清正吶!賴家義心裡冷笑,嘴上謙虛了幾句,“那關老闆前後我也見過幾面,確實是個有魄力幹大事的人,聽說還有留洋的背景,肯定能給機械廠帶來全新的管理生產理念,我也很看好這次談判,也多虧區裡的竭力配合和協調,讓機械廠看到了改制的曙光,我要代表機械廠幾千職工好好感謝一下柯區長您啊!”
“感謝就不必了!”柯志剛擺擺手,有些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和新泰融資成立新公司的事情,進行的怎麼樣了?聽說廠裡反對的聲音不小啊,你要多做做思想工作,這畢竟是對他們有利的好事,暫時的負擔和困難咬咬牙也就過來了,可不要讓這事影響了改制重組工作。”
提到新泰,賴家義心情便有些複雜,付駿似乎對機械廠也很感興趣,想過要全面收購,當初之所以對關董平這上海老闆不熱絡,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可今天看袁市長的態度,應該是不想雞蛋都放一個籃子裡,既然這樣,自己理所當然地無需再去考慮新泰。
到了區政府大樓,從車上下來的賴家義正要緊跑幾步去給袁市長開門,不經意瞧見大樓門口圍着一堆機械廠的老職工,區裡的幹部正在跟他們大聲說着什麼。
賴家義頓時心裡就涼了半截,再一看幾個打着綁帶的老職工半躺在木板上扯着的橫幅,瞬間好像掉進了冰窟裡,儘管外面是熱辣辣的太陽。
老職工聯名舉報被打的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天了,一直也不見有什麼動靜,卻沒想在這個關口給賴家義來了這麼一下,而且他們明明是被人打傷的,那扯起來的條幅居然說是因工受傷,無錢醫治,廠裡又不聞不問,只能來區裡討公道。
如果僅僅是這個,賴家義相信自己還能跟袁市長解釋一二,可幾個拿着大喇叭的職工在街頭四散廣播,說什麼“機械廠半年不發工資,用賣不出去的門鎖頂替,職工家裡揭不開鍋,孩子交不起學費”,想想自己可是交了近百萬的稅款啊,這可怎麼都說不過去。
愣在那就跟太陽底下的冰棍一樣,快要化了軟了的賴家義甚至忘了該立刻去跟袁市長解釋,也沒注意到急匆匆從身邊跑過去的柯志剛。
“賴廠長,這是怎麼回事?”袁市長的秘書冷着一張臉,將一個文件袋啪地拍在他手裡,“這不僅是在打袁市長的臉,也是在打你自己的臉,你這廠長兼書記不想幹就滾蛋!”
袁市長的車掉個頭飛快開走了,只剩下在跟職工做工作的柯志剛,還有呆若木雞的賴家義。
也不知過了多久,焦頭爛額的柯志剛走到賴家義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道:“事情實在是太不湊巧了,偏偏趕在袁市長來的時候鬧騰,唉……我說小賴啊,常言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這檔子事啊……不說了,不說了……”
賴家義心裡比誰都清楚,這次是徹底栽陰溝裡了,袁市長如果是一個人還好說,關鍵是車裡還有個大人物在,就像王秘書剛纔說的,這是往死裡打袁市長的臉啊!
“完了!完了!老天爺爲何這般不開眼啊!”好一陣天旋地轉,賴家義只覺心口絞痛、嘴裡發苦,眼前驟然一黑,整個人仰面朝地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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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曾說過,機械廠的收購談判很可能出現極大的轉機,讓自己莫要太過着急,原本還當他只是安慰性質地說說,卻沒想今兒一到南山區政府,先是見識了那些老革命老黨員在太陽下艱苦不屈的鬥爭精神,隨而又發現區裡的領導表現的比以往更加熱情,就連始終諱莫如深的賴家義,這回也成了一塊黏人的膏藥,甚至端茶倒水這種活他都親力親爲。